杨钰再次接受调查。她所属的服务站向督察局提交了救助对象的信息资料,所有人都得在服务站等待督察局的信息盘查。杨钰着急着回家做饭,跟督察局人员交涉未果,眼看天都要黑了,只能到服务站的公共通导器那里给儿子打电话。
杨钰连拨了几次,家里都没人接。她急得火烧眉毛,带着试试的想法,又拨给了陈秀莲。
“小陈!”杨钰等对面一接通,就焦急地说,“我早上在咱们工业园门口买了菜,让他给我送食堂那边了,你看你等会儿下班方不方便帮我送到家里去?给我儿媳妇儿说一声,督察局在我们服务站查信息呢!”
陈秀莲的通导器坏损严重,通话时能听到电流声。她半晌没回答,杨钰以为她没听见,正准备再说一次,就听到陈秀莲回答:“好,我下班过去。”
“欸,谢谢啊!”杨钰拨了拨被汗打湿的发。
陈秀莲透过电流声,听到杨钰附近的交谈声。督察局的人在业务办公室里,服务站的救助对象都被召集在大厅,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次调查。
陈秀莲没让杨钰挂电话,她坐在车内,看着车窗外边的过磅室,那里有车来来往往。她问:“督察局在查命案吗?”
“可不就是咱们前几天看到的那个命案,”杨钰提到命案就害怕,她捂着嘴,小声说,“里边有个人是普利小区的,准点清洁跟督察局说,普利小区的清洁业务是跟我们服务站合作的,督察局就来调查了。”
陈秀莲挡着车道了,旁边有车开始摁喇叭。她发动车,在转动方向盘时继续说:“都问什么?”
“现在科技多发达啊,我听前边进去的人说,只要往桌子跟前一站,递交自己的ID编号,系统会自动进行信息搜索和信息识别。”杨钰念着新学到的词儿,又看了眼办公室,更小声地说,“怎么办小陈,我好怕他们查到我儿子和他媳妇儿,两个人的居住证都没办下来呀!这要是被发现了,会不会坐牢啊?”
“你不要害怕,”陈秀莲把车停到角落,熄了火,“这些东西没那么神……”
她不太有把握,甚至想喊杨钰跑。
但是陈秀莲想到时间,在历建华失踪的时间点她没进过普利小区——没有她的记录。她替杨钰代工也是到别的小区里去,准点清洁的工作表里没有她,督察局就是把杨钰扣下来查个千万遍也没用。
这些东西没那么神。
陈秀莲握着方向盘想,何志国也骂过这些系统,说它们就是一堆数据编码,做不了太多技术分析。
如果系统有了人权,那这就是独裁时代。
刘晨在聊天室里这样说过。他抵触系统的普及,并且抗拒系统对个人信息的录入。陈秀莲也没录过个人信息,最早是何志国不肯带她录,怕她有了ID编号以后去报警。她现在的货车、房子、ID通导器都是何志国的信息,就连她留在钢厂里的工资账户都是何志国用过的。她在停泊区是没有身份的透明人。
“他们在查案子,你跟案子没关系,”陈秀莲看天空中的云像浸过墨汁,挤出来的雨都是污浊的,她说,“他们没空查那些,你有什么就回答什么。你儿子在家吗?我要去送菜了。”
* * *
晏君寻关掉了灯,把窗帘也拉死。他躺在床上,闭上眼想要睡觉。耳边是类似沉入深海的音效,他需要靠这个声音助眠,就像霍庆军需要雨声一样。
晏君寻喜欢待在封闭、漆黑没有其他杂音的世界里,这样能让他更快速地思考。小黑板搁在脑袋里,晏君寻把它扫到角落里去。他尽力放松身体,甚至拉高了被子。
但是人闭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还有其他画面,它们挡不住。
晏君寻从刘鑫程房间的窗口往外看,什么都看不到,他的目光一直被那些照片挡着,这让他很不舒服。他不愿意继续,试图换掉刘鑫程房间的画面,可是刘鑫程的脸立刻没征兆地贴到眼前。
刘鑫程有段信息录入的动图,他转动着自己的身体,面无表情地看向系统摄像头。
操。
刘鑫程楼道里的涂鸦不断放大,那个被涂红的“操”盖在了刘鑫程的脸上。他盯着晏君寻,就像盯着凶手。
晏君寻开始烦躁。他翻过身,整个人都埋进了柔软的被子间。
别看我。
晏君寻想。
这他妈又不是我干的。
刘鑫程定格在框架里,像是PPT里制作的举例照片,没感情地滑过去了。历建华没有紧跟着出现,晏君寻想起他家里的鱼缸。鱼缸的灯一闪一灭,晏君寻清楚地记得鱼缸上的花纹,包括当时时山延敲击鱼缸的节奏。
那些鱼甩动着鲜红的大尾巴,游动在玻璃内。灯闪得不快,但是晏君寻讨厌这样,他能联想到别的。凶手切割完历建华以后要清理,她冲不走那些肉块,她得把它们拾到几个盆里,倒水的时候肉块就像鱼一样,创口翕动,露在水面上鲜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