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秀莲对这张磨床有感情,它帮了她很多,像是她最忠诚的朋友,就是太旧了。她想把“何志国”放上去,想把所有何志国都放上去,然而“何志国”太多了,他们挤在地下室的报纸里,陈秀莲撕都撕不完。
何志国以前打陈秀莲的时候经常说一句话,他说自己练过气功,小时候跟过师父,和普通人不一样,从三楼掉下来都没摔死。陈秀莲原本不信的,但是现在她信了,何志国无处不在。
她记得自己把何志国从一楼拖进来,塞到了磨床上,她记得当时自己的每个步骤。但是她早上醒来,何志国还在耳边跟她讲话。她那天煮了粥,对着地下室里的何志国吃早饭。她问何志国吃吗,何志国不讲话,她就自己吃了。为了让何志国别再讲话,她把何志国也放进了粥里。
陈秀莲被地下室的灯光晃得晕眩,她抚摸着磨床,把脸也贴上去。磨床很凉,冰得她刚才擦红的脸很舒服。她想起上一个躺在地下室的男人,叫什么呢?她已经忘了,但她知道那也是何志国。
何志国很会装,他以前和督察局通话,说我没家暴,是我老婆不正常,我没家暴,我是冤枉的。挂了电话就拽着陈秀莲的头发下楼,把她关进地下室,要她反省,要她跟自己写保证书。
霍庆军躺在这里的时候说什么?
他也说,我没强奸,我是冤枉的。
“我知道真相,”陈秀莲对磨床说,“报道都是真的,写在报纸上的事情不会有错,他就是狡辩。”
磨床不会回答。
陈秀莲继续说:“以后他们报道我,也会说实话,我杀何志国是因为他犯法。犯法为什么要放出来?放出来就会出问题。何志国以前强奸我,督察局没抓他,他就在外面继续强奸我、打我。我怎么办?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地下室很潮,没除干净的血腥味有种变质的味道。
陈秀莲睁着眼睛,眼神里面是空洞的,她说:“等何志国没了,我就自首。我不活了,我跟他共归于尽。琴琴再也不用挨打了,以后开开心心地去上学。”
狗从门缝里挤出脑袋,吐着舌头叫了几声。
陈秀莲说:“嘘。”
可惜没来得及,她听到何志国又醒了。何志国整天都在操你妈,不把她当人。
* * *
凶手没用过自己的ID编号,所以她留在霍庆军照片上的指纹跟普利小区的出入记录对不上。这些小区的出入系统只会要求对方报自己的ID编号,然后入档保存。
姜敛对和普利小区合作的清洁公司、搬家公司都做了重点盘查,他认为凶手就在盘查对象的周围。这里有她的社交圈,她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被害人信息。督察局挨个调查这些人的社交信息,他们的朋友、亲戚都在调查范围内。监察系统对比了所有人的指纹,但没有一个人对得上。
晏君寻没有回姜敛的消息,他只想把跟到家里的人弄走。
熊猫坐在地毯上,为时山延展示它的电子相册。时山延真是熊猫之友,用他的耐心轻而易举地博得了熊猫的信任,在晏君寻出门的片刻工夫里,熊猫已经把自己的老底都交代完了。
“我曾经是个出色的宠物管理系统,后来宠物店倒闭了,原主人把我卖给了二手系统交易场。我在那里待了好几年,好多事情记不清了,”熊猫的语气沉重,“不过我老家应该不在这里,这里的环境太差了。总之等我再度苏醒,我就是晏先生的室内系统了。我的生命要义就是像保护幼崽一样保护晏先生,这是我的ID编号。”
“太专业了,”时山延敬佩地接过熊猫的ID编号,“照顾幼崽很累吧?”
“那倒没有,”熊猫很给晏君寻面子,“晏先生很乖。”
“我知道。”时山延看向晏君寻。
晏君寻跟时山延对视。
“我忘了,”时山延忽然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缓缓放到茶几上,“有件小礼物要送给你。”
“打火机不是个好东西,”熊猫太胖了,只能用爪子搭着肚子,左右看了看他们俩,“晏先生要戒——”
模拟熊猫倏地消失了,厨房内的焖锅发出“咕嘟嘟”的煮汤声,整个客厅都安静了下来。
“你可以回去了,”晏君寻说,“下班了。”
“姜敛还在给你发消息,”时山延示意晏君寻看,“也许是加班通知呢?”
“我从来不加班。”晏君寻话音刚落,ID通导器就响了。他看着光屏上浮现的陌生号码,略微皱了眉,点了接通。
“你好。”
对面的回应是段沉默,晏君寻在这几秒沉默里敏锐地觉察不妙。他果断地掐断电话,打开了室内光屏。
刘晨那张讨厌的脸就在眼前,他西装革履,把发型打理得很整齐,坐在镜头前像个人。他神情严肃地对镜头说:“我现在有理由谴责督察局在玩忽职守,他们找的神秘外援根本不懂侦查。一个没有资格证的心理侧写师被姜敛捧得神乎其神,他却要求我们对此保持沉默。我怀疑这位神秘的晏先生还参与过其他系列谋杀案的侦查,我的天啊,这让人无法深思,姜敛根本无法确保……”
晏君寻的心缓缓下沉,窗户没关,他闻到一点潮湿的味道,像是暴风雨前的气息。两秒后ID通导器又响起来,持续不断的“滴滴”声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