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裴朔雪笃定地认为世间没有一只这样傻的妖,住持还是不肯收养忍冬。
两人嘴皮子磨了半晌,住持死咬住无名和一只妖怪有染,甚至松口同意裴朔雪去宋明轩昔日居住的厢房一观。
裴朔雪乐得跑一趟,便被小沙弥领着去了后厢房。
打开门,再简单不过的布局便呈现在裴朔雪的眼前。
眼前这块小小的天地便是宋明轩居住了三十多年的地方,简直一眼能看到底,裴朔雪都不忍心用“简陋”两字来形容它。
一床被褥上放着一套换洗的僧服,一张小几上放着一个香炉,一本经书,还有一只素胎花瓶,里头插着一枝桃花,还兀自无忧无虑地开着,丝毫不知道它的主人已经魂归地府。
这些就是宋明轩的全部家当,简单得让裴朔雪想要查看都不知道从哪里看起。裴朔雪动了动久久没用的妖族术法,确认这屋中没有半分妖族的气息。
他敷衍地翻了翻桌上的经书,倒了倒花瓶,而后开了香炉拨了拨香灰,也没能在里头找到半点别的东西。
除了小几就是那张床了,看着整整齐齐的被褥,裴朔雪还真没抱多大希望能在里头翻出些什么。
抖完被子,什么都没有,裴朔雪准备走了,顺手在枕头下头一摸,却触到了一串冰凉的珠串。
那是一串红月手持,珠子本身已经是鲜红,每颗珠子正中还晕开一缕血丝般的血红,衬得这串珠子越发妖异,像是一个活物一般。
裴朔雪盯着它看了半晌,心中莫名地不舒服,可又探不出什么妖气,只觉这串手持上依附着浓烈的情绪,像是怨气,又像是执念,却不伤人。
他对妖族仅有的一些术法还是从他那个捡回来的青鸾身上学的,裴朔雪分辨了半晌,还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看着这珠子的色泽时想到了另外一物——从迎风客栈带回来的那盏琉璃六角灯的尾部也有一颗这样的红珠子,只是成色不如这颗。
裴朔雪默默地拨动数珠,果然如自己所想,三十三颗珠子,一颗不少。
在迎风客栈的时候,裴朔雪看到胡老板手上那道伤疤就觉得眼熟,现下联系起来一想,倒是想起一个埋在记忆深处的人,拖出来比对也能应的上。
妖族大乱时,不少妖都跑到了凡间,那个时候凡间战火也正激烈,许多妖混杂在其中,给裴朔雪辅佐赵和裕登上皇位造成了不少的障碍。
裴朔雪杀了不少,其中有一只狐狸在军营中惑人的时候被他发现,正要杀了它的时候,被一只黄鼠狼挡住了,刀锋正中黄鼠狼的爪子,那只狐狸得以逃脱。
若是如此推算,那只黄鼠狼是迎风客栈的胡老板,那他挡刀的那只狐狸就是六角琉璃灯和这手持的主人?
可不管是灯还是手持,裴朔雪都没有感应到半分妖气。
裴朔雪收了手持,信步去和庭院中的小沙弥们搭了几句话,又去主持说的那间屋子里看了看。
一切都如主持所说,庙中的僧人每月初一晚上都能听见忍冬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而那个房间中墙面上也留有抓痕,裴朔雪比对过,确实是忍冬这个个子留下的。
裴朔雪准备在庙中过一。夜,住持便给他安排了住处,现下裴朔雪一个人在房中,思索起这件没头没尾的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入世,不知道拿着这手持要去哪里求证,想了一会,他起身在房中找到一本佛经,撕了一张下来,三两下折了一只纸鹤,将它放在盛满水的碗中,点了两下纸鹤的脑袋之后,裴朔雪趴在桌子上等着。
约莫等了一两盏茶的时间,碗里的纸鹤终于有了动静,散发出幽蓝的光芒,照得碗中的水变成了深蓝,纸鹤的眼睛处更是无端流下两滴黑泪来,滴落在水上只是浮着,不散不晕。
裴朔雪伸了一个懒腰,熟稔道:“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等睡着了。”
“正杀着呢,没听见。”那人咬牙道,听着就是正在气头上。
裴朔雪刚要出声调侃,就听得对面闷哼一声,凄厉的鬼哭声中有风被撕裂的声音。
“居然藏了一个!”那人骂道。
裴朔雪幸灾乐祸地低低笑道:“堂堂冥王殿下也能被伤着?什么人干的?快让我看看你被打的样子。”
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冥王咬紧了牙关,恨恨道:“要不是你突然唤我,本尊会被那两个杂碎伤着吗?”
“真伤了?”裴朔雪挑了挑眉,戳了戳纸鹤的屁。股,揶揄道:“投个像给我瞧瞧,我还没见过你被打的样子呢,当年你被西洲白帝教训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你不是见过吗?”冥王打断了他的话,语调也冷了下来,自嘲道:“不光是我,师尊白帝奄奄一息的样子,你不也见过?”
裴朔雪眼中的笑意也凝固住了,这显然是一段两人都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方才……是玄帝派来的人。”静默了十几秒,冥王道:“是来打听师尊仙体的下落的,冥界他进不来,便一直觉得仙尊仙体藏在冥界。这些年隔一段时间他便要派人来试探一次,可这不是长久之计,等他发现师尊仙体不在冥界,说不定就会去找你。”
“哦。”裴朔雪轻飘飘地应了一声,识时务道:“我打不过他,到时候就只能把白帝仙体交给他了。”
“裴朔雪!”
“不想白帝仙体被交出去你就拦着点,多拖点时间。”裴朔雪修长的指尖点在桌面上,“养个魂魄你当养白菜呢?现下龙魂不过养在苍山下一百多年,受人间香火也不过百多年。当年一战之中,他差点神魂殒灭,这么点时间够什么,连一棵仙草都不够长。”
“当年要是……”冥王的声音隐忍而压抑,似乎是受到他情绪的影响,背景中鬼风更加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