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挤庙会(2 / 2)

辅帝阁 临安教司 6652 字 8个月前

裴朔雪看着自己衣襟料子被人握得皱皱巴巴的,出言道:“崽崽,手搭着点肩膀就行。”

忍冬被他喊得一蒙,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喊得是自己,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他松了握住衣料的手,软软地打搭在裴朔雪的肩膀上,看着就像是环着他的脖子一般。

他从来没有在这样的高度上看过庙会,原先他在地下看着压抑而可怕的场景一下子就豁然开朗,就像是一副清淡的黑白山水画一下子就上了粉彩,映在他浓墨一般的眸子中也有了神采。

鼻尖是令他安心的松针香,抱着自己的臂膀牢牢地将他环在身边,隔绝了外界的推挤和喧闹。忍冬简直是受宠若惊地在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不少和他年纪一般大的小孩也被家里人带着来看庙会,个个都被抱在怀中,在离人群一米多高的地方,孩子们之间互相打量着,懵懂的眸子中没有顾虑,全是被两边小摊上的挂件、彩绳吸引得发直的眼神。

在地下的时候,忍冬揪着那一片小小的衣角,低着头紧紧地跟在裴朔雪身后,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乌压压的人群,可如今被裴朔雪抱在怀中,站在不一样的高度,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他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笑着扬起头,暂时忘却自己低下的身份,幻想着自己和那些孩子一样,也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也是家中父母的掌中宝,也像那些孩子一样可以被抱着去赶集。

飘荡的柳絮落在忍冬的眼睫,又跳动到他的鼻尖,抬头就是繁盛的灼灼桃花和落在花影间细碎的阳光,在裴朔雪看不见的地方,忍冬不由自主地微微笑着,两个梨涡也跟着浅浅笑着。

对于裴朔雪只是一个为自己行方便的动作,也对于忍冬来说却是此生难得的温暖。

走出主街之后,人流明显快了许多,裴朔雪就地将怀中的人放了下来,带着他往东门走。

忍冬没有再揪住他的衣角,而是大着胆子跑上前两步,握住裴朔雪的两根手指,裴朔雪动了一下,还是没有甩开他,由着他拽着走。

忍冬看着自己握住的指尖,又在裴朔雪看不见的地方扬起头看这个人,他只觉得这个人手掌很柔和,身量也高大,他得努力地仰起脖子才能看到裴朔雪的下巴。

他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生长在忍冬的视线之内,却让他觉得是受到了庇佑,而不是被挡住了阳光。

若是自己也能长成贵人那么高大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用担心被这个人丢在原地,不用小跑着才能追上这个人的步伐,可是那样……贵人就不会再抱自己了……

忍冬蹙着眉头出神,一时不知道是该长大好,还是不该长大好,他完全沉浸在方才集市上那条街的安然氛围中,一厢情愿地想跟着这个人走,根本没有想别人愿不愿意接受他。

牵着裴朔雪的小指,追着踩他投在侧边的影子,没多久,他们就到了东门等着的马车前。

狸猫早跳到马车车顶上在等他们,远远地就见着人来了,“噌——”地一下蹿进了马车里。

车夫陪着笑掀开车帘,忍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着送了上去,心中隐隐生出些失落。

“客人养的狸奴可有灵气了,远远地就来等着了。”车夫夸道。

裴朔雪上了车,懒散得靠在车壁上,自来熟地接话道:“它抢吃的时更有灵气。”

车夫闻言哈哈一笑,不自主地拉进了两者之间的距离。

马车缓缓行驶在郊外的小道上,两人一个在车外一个在车里聊起些风俗人情来。

裴朔雪虽去了不少次昭明寺,可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知道昭明寺的住持方丈是谁、叫什么,而且这些还是从一个车夫的口中打听到的。

和宋明轩相交,裴朔雪纯粹地将他当成了一个棋搭子,两人都不过问私人问题,裴朔雪进了寺中不拜佛,不烧香,只管往宋明轩的厢房去,多余的眼色都不给其他和尚一个,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知之甚少。

现下在车夫的口中他才知道,昭明寺也是建寺许久,寺中方丈是上一辈方丈传给他的,算是土生土长的建州人,但是住持却是后来的,住持来的时候带了几个小和尚一起,他在建州颇有一些香客人缘,昭明寺这才慢慢有了起色。而方丈和住持一向脾性不和,二人一直没有撕破脸完全是因为方丈是个再温吞不过的性子,实在是很难正面吵起来。

如此两人才同居一寺中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车夫毕竟是个外头人,知道地有限,可也帮助裴朔雪了解了一下昭明寺的大致情况,按照车夫说的住持来寺时间,裴朔雪估摸着宋明轩就是他带来昭明寺的。

得了这个消息,裴朔雪心中已有主意,准备到了寺中先见那位住持一面。

他们二人谈了许久,忍冬一直静静听着,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眼中偶尔略过几丝茫然,看得裴朔雪生疑,不禁出言询问。

忍冬尴尬地搅着手指,闷声道:“我好像……也不记得了。”

他自己也觉得茫然无措,他记得寺中人的脸,脑子里能想出他们的人名,可就是记不得和他们有关的事情,就像是这些人是被人凭空塞在脑中,而不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忍冬的面色微微发白,他搜刮着脑中关于大师父的事,发现同样地,他也不记得自己在寺中是怎么和大师父生活的,只是潜意识一直在告诉他这个人是寺中他最亲近的人。

单纯地以这样的标签去定义了他认识的所有人,没有任何事件的支撑,从小长大的佛寺居然变得陌生起来,单薄地像是一盘散沙,只要微风一过,就会散落各地,再也没有半点痕迹。

忍冬终于知道为什么和裴朔雪只短短相处了半日,自己就生出这么浓烈的依赖感来,因为现在在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个人还有相关的事件记忆,其他人就像是话本上的一个名字,陌生得像是两个世界上的人。

可是他连贵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会不会明天一觉醒来,他就会将眼前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他才感受过的温暖,藏在心底想要反复品尝的街市庙会也会随之消失,飘扬的柳絮,满树的桃花,正午的阳光,这些具象的、感官的事物都将离他远去。

他本来就是一个孤单的怪物了,这样下去,他更会变成一个离群索居、彻头彻底的怪物。

忍冬头一次生出这么切实的恐惧来,他的记忆是单薄得虚假,可自心底发出的恐惧和害怕却是那么真实明晰。

“贵人,我是不是要……死了……”忍冬求救一般地看着裴朔雪,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好像抓住了自己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