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张家人, 正聚在一起商议。
林氏坐在最上位,左右是两个儿子,其下是儿媳孙子孙媳妇孙女等人。她原本有三子, 长子已经去世, 次子是布料铺子的掌柜,三子是衙门的捕快。
张家的门第不显,但因着背靠穆国公府, 在整条巷子里也算得上是有些头脸的人家。林氏这些年端着老夫人的派头, 一心想让自家的富贵更上一层楼。
“娘,那少夫人回去定会找夫人告状, 这可该如何是好?”问话的是张掌柜。
张捕快冷哼一声, “怕什么!乡下出来的妇人眼皮子浅,传扬出去丢脸的是她。夫人比她懂事多了,万万不会计较这些事。”
“你说的没错,我们不用怕她。一个新入门的媳妇子,还能越得过自己的公婆。公爷是我带大的,最是一个重情之人,也最是孝敬我。夫人也要看公爷的脸色行事, 她不敢对我怎么样。少夫人再是厉害,还能厉害得过公爷和夫人。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该干什么干什么,万事有我顶着呢, 我必是要让少夫人知道我们张家不是好惹的。”
林氏说这话时,语气中存了几分怨恨。
她怨隐素坏她的计划,还挡了他们张家的富贵路。论后宅手段算计, 她自认为不输人。她的视线落在最为看重的孙女张妙诗身上,目光越发坚定。
若是此事谋划得当, 让公爷和世子爷恼了少夫人,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自己先前的计划或许能成。
当她跪在穆国公府前请罪之时,引来不少围观者。
城北是世家贵胄聚居之地,各府的主子们不会出来养凑热闹,但一定会派出管事婆子丫头等来打听消息。
穆国公府庄严肃穆,门口柱石上的那护国神府四个大字历经岁月沧桑越发显得厚重,又有些黯然和斑驳。
林氏深谙后宅争斗之道,请罪的同时不忘诉苦,好让围观之人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从而谴责隐素的不对。
围观者议论纷纷,光听这一面之词,确实有很多人站她。
“这林氏可是穆国公的奶嬷嬷,听说穆国公对张家很是看重,怎么谢少夫人刚一掌家就拿张家人开刀?”
“谢少夫人原就是乡下长大的,哪里知道大户人家的一些弯弯绕绕。许是眼红那些银子,这才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作张家人。”
“张家忠心为主,又没有贪墨那些银子,而是采买了棉布年年往边关送。谢少夫人这眼界也太小了些,只怕眼下正被谢夫人教训呢。”
当然有人站她,也有人站隐素。
“谢少夫人是年轻了些,但我听人说张家人做这事并未经过主家同意,是他们自作主张。”
“就是啊,换成是哪家的主子也会生气。听说谢少夫人都被他们给气哭了,一路哭着去刑部找谢世子。”
“还能把主家的少夫人给气哭了,这…这不是奴大欺主吗?”
众人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传到谢夫人的耳朵里。
谢夫人的身边只有石娘,根本不见隐素的身影。
她慢条斯理地洗茶沏茶,憨态可掬的茶宠被经年累月的好茶滋养,已经裹上细腻温润的包浆。茶气缓缓氤氲着,室内充斥着茶香混着檀香的好闻香气。
“夫人,难道就这么任由林嬷嬷在外面胡说?”石娘小声问道。
谢夫人抿了一口茶,眉目平和。
她一直和林氏不对付,早就发现了张家人的所作所为。无奈林氏是穆国公的奶嬷嬷,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眼,由着张家人这些年无节制地敛财。
这世上很多事,夫妻之间不能相互干涉,因为一个不好会影响夫妻感情,产生难以弥补的间隙。但同样的事情,若是其他人出面反而更好,比如说家中的长辈或是晚辈。
“我掌家之权都交出去了,府中的大小事务以后就不插手了。”
言之下意,所有的事都由隐素自己处理。
“林嬷嬷心机手段不少,奴婢是怕少夫人吃亏。”石娘有些担忧,少夫人再是聪慧过人武艺高超,恐怕也耐不住林氏的那些阴刀子割肉。
谢夫子闻言,浅浅一笑。
“我看她就不是一个吃亏的性子。”
“少夫人到底年轻了些。”
“她是年轻,但绝不是一个好惹的。你没听到有人传她被气哭了,还一路哭着去找弗儿。你猜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
石娘一愣,紧接着恍然大悟。
谢夫人猜得不错,那话就是隐素让人传的。
若论京中哪帮人传话最厉害,除了市井的妇人之外,还有一个不起眼也最容易被忽略的人群:乞丐们。
乞丐们不显眼,几乎遍布城中的大街小巷。他们有组织有纪律,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传遍每一个角落。
隐素故意让他们传自己被气哭,又一路哭着去找谢弗的话,因为她比谁都知道若想处置张家人,她的身份显然并不是很合适。
林氏又何尝不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老奴从小就服侍老夫人,尽心尽力忠心耿耿。公爷是个好的,体恤老奴年事已高又经历老丧子之痛,开恩让老奴一家成了良籍。这些年来为报答国公府的恩情,老奴一家是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少夫人不问事情缘由,一上来就断定老奴一家有了二心。老奴什么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被人指责不忠,求夫人给老奴做主!”
好事之人渐多,人群一片嘈杂的议论声。穆国公府的门始终紧闭,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林氏心中越发得意,她就知道夫人对她有顾忌。少夫人以为自己接了掌家之权就可以拿他们开刀,也要问问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时穆国公府的侧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隐素。
隐素双眼红肿,所有人都以为她哭过。
她半掩着帕子,鼻子又是一酸,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
这葱头水泡过的帕子就是劲大!
“林嬷嬷,我是年轻不懂事,可你们做的那些事没有经过主子同意也是事实。你们自作主张,难道还不兴我多问几句吗?”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番争论。
有说隐素做得对的,当下人的自作主张行事,难道主子不应该过手吗?还有人说张家人这么行事,说不定是穆国公暗中授意。
“老奴的儿子年年派人往边关送棉布,公爷应是知道的。”
林氏一句话,肯定了有些人的猜测。
隐素吸着鼻子,道:“父亲是边关守将,最是光明磊落之人,多年来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他若是想给将士们送衣送物,又怎么会盘剥百姓的银子。分明是你们为一己之私,不惜败坏主家的名声为自己谋取私利。”
“少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讲。”林氏大急,一脸悲痛。“老奴知道少夫人一向勤俭,最是心疼银钱。公爷在边关镇守卫国,所有大郦的百姓对他景仰尊敬。百姓们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心意,怎么到了少夫人口中就成了盘剥,这不是故意给公爷脸上抹黑吗?”
这口才,属实不错。
若真是一个面嫩的年轻夫人,还真被她三言两语给绕了进去。
“我勤俭不假,但绝不是吝啬之人。不知林嬷嬷可还记得,我们傅家连魏家的泼天富贵和财产都相让,我又岂是眼皮子浅到连这点银子都不放过的人。”
人群的风向又变,议论声一大半倒在隐素这边。
傅家不和魏国公相认的事,当初在京中已经造成不小的争论。后来傅家把魏家的财产捐给朝廷,更是轰动了整个雍京城。
林氏心道糟糕,她怎么忘了这茬。
不过不打紧,她只要一口咬死公爷是知情的,夫人也拿她没办法,何况是少夫人。大不了以后停了这事,再想其它的生财之法。
“老奴知道少夫人最是心善,这事说来说去老奴也有错,错在好心差点办了坏事。既然少夫人不喜欢,那以后这事就作罢。还希望少夫人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奴一家忠心耿耿的份上不计小人过。”
真是好话歹话都让她说了。
隐素若是再想追究,就显得有点得理不饶人,给人一种心胸不够宽广,御下不够宽容的坏印象。
“我确实不是心眼小的人,既然林嬷嬷知道错了,那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过我还是会休书一封给父亲,将实情告之于他。”
林氏心道,她也会写信。她相信以自己和公爷的感情,公爷不仅不会怪她,反而会觉得她受了委屈。
她装作感激的样子,不停说着感谢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