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走后, 招凝坐在柜台后略略思索。
正阳观?
江宜城是没有正阳观的,正阳观虽然是南靖国主观,但其也没有能力和人在南靖国每一座城池都建立起道观。
加上正阳观在大岳国做出的那等事情, 将近一年的时间,事情也传递到了南靖国, 南靖国内的百姓对于正阳观的热情直线下滑, 甚至带着一丝怀疑,怀疑正阳观对南靖是不是也别有所图, 这使得正阳观在南靖国消停了好一段时间。
正阳观的出现似乎意味着江宜城平静的二十天即将结束。
偷得浮生闲趣, 招凝略有感知, 却当真没有直接去往平邑。
一笔一笔描绘着上古云纹, 认真而专注, 不知过了多久, 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有相识之人在附近。
从柜台窗户看向街边,正巧撞上一个身影,那人穿着正阳观道袍, 手里抱满了各种民间话本中降妖除魔应该要用的东西,包括一些糯米、黑狗血、桃木剑之类的。
他匆匆走着, 眉头紧锁,时不时地四处逡巡,显然是在找同行人。
很快,招凝感知中那丝熟悉的源头出现了。
何丘。
大岳国永丰城传道道人,当初自言为了资源而入正阳观, 后来得知真相后痛苦不已,如今出现在南靖国, 依旧是正阳观传道道人的打扮。
何丘匆匆走到弟子身边,斥责了几声, 忽而得了一丝感应,转过头来,正巧对上招凝的目光。
他当场就骇然,险些直接在街上跪下。
但招凝手指一动,他只能僵硬地站在街上,好半响从惊骇中找回理智,招凝放开他,他敲打了几下身边的弟子,让弟子在外等着,匆匆往招凝的书坊来。
何丘进入书坊,几分局促,目光小心翼翼地在里面划过,总觉得仙人待得地方一定非同寻常。
奈何,这书坊平常中带着几分冷清。
他小步走到柜台前,直接就跪在地下,“晚辈何丘,见过前辈。”
招凝淡淡说了声,“何道长不用叩拜,我都看不见你了。”
何丘尴尬一笑,站直了身子,见招凝还在低头画着什么。
他下意识地向纸上看了一眼,上古云纹对于凡俗人来说看到只是图画,但是对于感悟大道有修为的修士来说却是极其玄妙的,若是不懂上古云纹,这一瞬只会让他们头昏脑涨。
何丘吃到了这个苦,抱着脑袋向后。
招凝抬笔一点,痛苦瞬间消失,但是他再也不敢看招凝纸上的东西了。
何丘恭敬道,“能在这里见到前辈,实属晚辈之幸,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招凝慢吞吞地画着上古云纹,“我以为何道长不会再呆在正阳观了。”
何丘听到这话险些当场跪倒地上,但又想起招凝在他入坊时的调侃,这腿怎么也不敢跪下,便僵硬地说道,“我本想脱离正阳观,但是余泽说,这正阳观祸乱大岳国的事情,必须要查清楚。要知道这正阳观打着什么注意,只能深入腹地。于是我就自告奋勇,假装被人重伤,然后跟着其他人退回南靖。”
招凝认可了这个说法,“那你们可查到了什么?”
“我刚到南靖国都城就感觉有一点奇怪,但是又说不上来。”何丘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去抓住这丝感觉的源头,就被人派遣到了这里。说是要来蹲守决战,抓到无情剑李巍。”
招凝一顿,正阳观要抓李巍做什么?江湖人的事情怎么和道观牵扯到一起了。
“这命令好生奇怪。”何丘自己也困惑,“正阳观派了不少人,有修为的除了我,还有一名从武鸣来的任道人,再加上几个堪称江湖一流、二流高手的弟子。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抓一个江湖人。”
招凝放下笔,看向何丘,“是正阳观下得命令,还是南靖朝廷?”
何丘却道,“是三皇子下得命令。南靖国主一年前重病后,便由三皇子监国,正阳观也为三皇子效命。”
三皇子?是孟如意喊“三皇子哥哥”的那个人?
“晚辈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若是将这件事办好了,我或许能得到那三皇子的信任,就能更加深入调查正阳观之事。”
招凝称赞,“何道长有勇有谋。”
“前辈过誉了,这件事到现在都没有眉目,至今没有看到妖女或者李巍的影子。”何丘头疼地苦着脸,“而且,我们还遇到了祸事,在南郊莫名受到鬼物偷袭,被困在鬼宅之中,现下只有我和外面那个弟子跑出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招凝,“仙师,若是您能帮帮我们……”
大抵见招凝继续绘制玄异图纹,并没有看他,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就小了下来,甚至后半句都不敢再出声。
“你是练气二层,对付凡俗鬼怪应该是不再话下的。”
“那鬼物来无影去无踪,好不容易抓到影子,任道友施展法术攻击,却无法伤到那鬼物分毫,任道友甚至因此被反噬重伤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招凝,又求了一声,“前辈?”
招凝笔尖一动,一张绘制着上古云纹的白纸飘起,而后落在何丘手上。
何丘惊恐地捧着,不敢多看,却不想招凝笔尖再一点,落在何丘的眼里就变得寻常了,只是一团古怪的纹路。
“这?前辈这是什么?”
招凝重新拿出一张白纸,不咸不淡地说着,“缚。”
何丘没懂,在凡俗修行,他可能连上古云纹是什么东西都弄不清楚。
“用此‘缚’字对付那鬼物。”招凝忽而抬头,微微歪头朝他一笑,“若是这个不管用,那就说明——这鬼物非同一般,恐有宝物或高人庇护。”
何丘一顿,忽而感觉到一丝凉意,要是这‘缚’字没用,试探出鬼魂的实力,他岂不是也跟着死翘翘了。
这会子他看着招凝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就觉得寒蝉了。
不行,他一定要准备充分再去。
他小心将纸张折好,拱手准备告辞,“前辈还有其他的话要交代给晚辈吗?”
这话里多少有一些再想讨要强力之物的意思。
但是招凝又埋头去绘制上古云纹了,根本不理,在招凝看来,若是上古云纹还没有用,那这个鬼怪当真不普通了。
何丘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看见耷拉着的唯一一个跟他逃命出来的弟子。
一瞧他手中空空,“你东西呢?”
“什么?”弟子忽而想起来,何丘说的应该就是刚才那一堆的降妖除魔之物,弟子苦着脸,“师父你刚才不是说这些东西是误人子弟吗?”
何丘又敲打了一下弟子,“我们晚上就在去那平邑庄会会,误人子弟,只要能误到鬼物都是有用的。”
听着他们声音的逐渐远离,招凝一笔一笔平静画着。
直至到夜里,招凝依旧在忘我的绘制上古云纹,直到落下一笔,这毛笔上的墨点却突兀地落下。
直接毁了整张太古云纹,招凝放下笔,朝窗外看去,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在黯淡的月光下略显凄清。
神识向外放出去,遥遥似乎听到了一些杂乱的声音和带着噬魂力量的哭声。
招凝摇摇头,看来是她当真失算了,那上古云纹“缚”居然当真没有用。
身形一闪,人已经消失在了书坊中。
平邑庄,称作庄子,其实就是一栋三进三出的大户,只是在郊外格外的显眼,而被人称作庄。
何丘顺利的救到了几个弟子和任道人,但是并没有完全解除危机。
他们几人在四通八达的游廊中奔跑着,不断地向后查看着,后方陷在了黑暗中,时不时有阴冷的哭声传来,哭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要停止了跳动,而黑暗似乎就裹着那哭声一点一点逼近。
何丘的几个弟子困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了,此刻已经麻木,看起来比何丘还要淡定。
其中一人甚至埋怨道,“师父,你不是说你弄到了很厉害的东西,能缚住厉鬼,这会子在我们后面追着的东西是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去。”何丘反斥了一声,但是又不敢多说,却说,“这厉鬼怕是极其厉害了,我们得想办法保命,要是能出去就赶紧把消息传递给前辈。”
“师父,看起来我们没有那个机会了。”不知道谁突然插了一声。
只见冲在最前方的一人突然停住脚,好在他的身形很是魁梧,后方几人撞向他的时候,并没有因此将他连带着撞倒。
“你搞什么?”在众人不解中,这个魁梧的汉子抖着手向前指去。
他们这些人刚才一心都注意着后面追来的厉鬼,根本没有心思看前方,往前跑已经是本能了。
却不想这会子一看,不得了,这前方也是漆黑一片。
隐隐还有血光描绘成女鬼的模样,那凄厉的哭喊声更加厉害了,好似要冲到耳边。
其中一个弟子忍受不了,耳里已经有血渗出来了。
几个人背贴着背,围成一圈,他们这般不是在防备,而是让自己不至于腿软滑倒。
“我们完了师父,我们被包围了,他真的想要杀我们?”
“师父快想想办法啊,你那神异的图画还有吗,再拿出来,缚不住也能让他们短时间行动不了,就像刚才那样。”
“师父,你不是有修为吗,快点施法啊。”
何丘在凡俗能弄到修炼功法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哪里还有什么法术。
他会的几个小法术,完全是在大岳国几个道人那偷学的,根本不甚熟练。
“好了。不要抖,为师试试。”
“师父,我们没有抖,抖得是你自己啊。”
何丘一僵,而后权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掐诀施法,只感觉到一股风忽而吹过,紧接着周围瞬间干净了些许。
清尘术。
这换的弟子们更加无语了,有人干脆说道,“师父,你是想让我躺在一个干净的地方好好等死吗?”
“别多话。”何丘老脸一红,再掐法决,“风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