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欧阳铮一向敏察善思,和裴湘在一起久了,自然就会发现她搜集珍稀药材和剧毒之物并不全是因为兴趣爱好,而是在炼制一些特殊的药剂供她自己使用。
而每次使用后,裴湘都会虚弱一阵子,即便她从不曾提起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有些细节却瞒不过欧阳铮。
这日,裴湘给欧阳铮施针完毕后,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而是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洗完手后又往口中塞了一颗奶糖慢慢咀嚼。
欧阳铮脸色微沉,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侍立的青柳,示意她把提前准备好的滋补甜汤端上来。
见此,裴湘没有多说什么,她朝着欧阳铮笑了笑,便接过温度正好的汤羹认真品尝起来。
等她稍稍缓过来一些后,才抬头询问欧阳铮:
“大公子心细如发,想来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欧阳铮轻轻“嗯”了一声,走到裴湘身边坐下:
“来,湘儿,以前一直是你给我把脉瞧病,今日让我给你瞧一瞧。”
裴湘心知欧阳铮探不明白自己的脉象,但是为了让他安心,还是伸出了胳膊。
指腹触及裴湘腕上的肌肤,微凉、柔滑、细腻。
欧阳铮一直觉得这双手腕玲珑纤细,仿若无暇玉雕,也曾想过,何时能够把手腕的主人拥在怀中?可他如今却没有任何的旖旎心思,他只想立刻弄明白裴湘为何会时常虚弱,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裴湘倒是对着欧阳铮修长匀称的手指出了一会儿神,觉得真挺好看的。
“从容和缓,节律均匀,我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半晌,欧阳铮迟疑开口道。
裴湘收回手腕,嫣然道:
“我确实没有生病,你不用担心的,诺,现在脉象也探过了,你该放心了吧?”
欧阳铮见裴湘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便试探着说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猜测:
“你我相识已有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无论寒暑晴雨,你都练剑不辍,显然是对武学感兴趣的。但你却从来没有修炼内力的打算,只是一门心思的找药炼药……我由此推断,你的体质尤为特殊,不宜修炼内力,如果想要习武的话,不得不另辟蹊径?”
裴湘本就没有在欧阳铮面前特意掩饰过这件事,所以,他这样直接问出来,她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想变强。”
“果然如此,”欧阳铮面露恍然,“你偶尔会突然虚弱一阵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裴湘再次颔首,神色恬淡乖巧。
欧阳铮见她这样的表现,不仅没有放松,心下反而微微一颤,他沉沉地盯着裴湘,郑重问道:
“既然湘儿并没有对我隐藏此事的打算,那不如把全部实情都告知于我,省得我为了一些未解之事而费心思索。”
“什么未解之事?”裴湘托腮反问。
“除了偶尔虚弱外,你还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个另辟蹊径变强的办法,是不是拿你的健康和寿命交换来的?是暂时的,还是永远的?”
欧阳铮的语气严肃而认真,声音里面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关切焦虑。他这样郑重其事,让任何虚假敷衍的答案都显得单薄了。
裴湘慢慢垂下视线,纤细卷翘的睫羽遮住了她眼中的流光,她选择实话实说:
“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另辟蹊径的代价就是在锻体大成前,我必须一直忍受毒物和奇怪药材带来的痛苦。
“平日里还好,因为我已经慢慢习惯了。可每次使用那些药材之后的几天里,疼痛烦躁的感觉会更加剧烈一些,甚至会妨碍到我的正常作息。所以,我刚刚才会显露出几许疲惫。大公子无需特别担忧,等我度过这几日难捱时光,就能一切如常了。”
随着裴湘的讲述,欧阳铮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之前能察觉到裴湘偶有倦怠之意,但却没料到她其实一直在忍受疼痛。他见她平日里谈笑风生,忙忙碌碌还坚持练剑,怎么会想到她一直处于不舒服的状态?
论起生病受伤时的难熬烦躁,没有人比自小体弱的欧阳铮体会得更清楚了。那种仿若无止境的折磨与对现实的力不从心,十分影响人的心志与情绪。
欧阳铮心痛自己的小妻子,但却说不出让她停止变强的话,甚至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只是在沉默片刻后,哑声问道:
“你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完成这种锻体之术?我能帮你做什么?”
裴湘被欧阳铮眼底的浓烈情绪惊到,忍不住放柔了目光,用安抚的语气说道:
“这是我从古籍上找到的方法,又经过无数次的琢磨推敲,修改了几次配方后才用在自己身上的。你当十分清楚,我是不会轻忽自己的健康和寿元的。
“按照我给自己拟出的方案,总共分为七个阶段。这四年左右的时间,我已经完成前三个阶段了。接下来的药材还没有找全,尚缺少了一味药,不过我想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了。”
“有了药材就能马上进行下一步了?”
“当然不行了,还得等我的身体适应适应。锻体之道,其实也是一种内外兼修,不能急于求成,但也不能一直停滞不前。”
欧阳铮暗忖,四年时间还未进行完一半的步骤,那岂非还要再继续忍耐六七年的折磨?
“这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就得十年左右……”
裴湘眨了眨眼,慧黠一笑: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受的,你忘了我是怎么给你治疗的吗?我能让你这副躯体感受不到病痛折磨,难道还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所以,我有偷偷作弊的。”
“那算什么作弊?”欧阳铮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上苍已然不公,难道还不许吾等凭自己的本事竭力抗争吗?”
因为裴湘的遭遇,一向温雅清朗的大公子罕见地表现出来一种愤世嫉俗的傲慢态度,墨色眼眸里流露出浓郁的嘲讽与不甘。
可当他看向身旁巧笑倩兮的妻子时,一身戾气又转而化作浅淡悠长的遗憾与怅惘。
“湘儿,我看不见你五年后的样子了。但我想,你那时候当是英姿飒爽的女侠了。一人一剑行走江湖,身边会有许多倾慕你的男子,也不知谁能得到你的青睐。”
裴湘此时已经十九岁了,身量抽长,更显婀娜飘逸,五官也越来越娇艳秀美,比之十五岁初嫁欧阳铮的时候,少了些稚气纯真,多了几分倾城妩媚之色。
只是,远观是楚楚美人,近距离相处便知这姑娘的性格和容貌不相符。比如她此时见欧阳铮情绪不稳,不仅不温柔安慰,许诺一心一意,反而真诚地建议道:
“不如我把喜欢的都领到你的墓碑前转一转?你要是在天有灵,就帮我考察一下每一个的人品,然后托梦给我。要是人死之后万事全消,那你就更不用遗憾这种事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感应。”
欧阳铮前一刻还在心疼自己的小妻子,这时也有些哭笑不得和郁闷,他抬手弹了一下裴湘的额头,佯怒道:
“不许带着乱七八糟的人扰我清净,你要是有心念着我,就一个人来,带一壶酒足以,不用带其他的男人了。”
裴湘装作被弹疼了的样子,揉着额头轻哼一声。
欧阳铮却吓了一跳,他连忙说道:
“是我疏忽了,一下子就忘了你用药后的那些症状。湘儿,你让我看看额头,是不是红了?”
裴湘把手放下,额头上光洁一片,她拍了拍欧阳铮的手臂,笑着安慰道:
“你别着急,我不是琉璃做的,碰撞一下就碎了,相反,越疼,我就越结实健康。你忘了吗?我每天都要练剑的,还会和护卫们比试,那样的对抗动作都能忍受,更何况是日常生活中的触碰?不碍事的,我刚刚在吓唬你呢。”
见裴湘笑容如常,没有丝毫勉强,欧阳铮才松了半口气。紧接着,他又觉得有些不放心,到底把裴湘今日需要处理的事情全部接手,然后温和而坚定地催着她回内室休息。
既然能偷懒,裴湘当然欣然接受。她悄悄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离开了。
说实话,她确实觉得有些乏了,但若是没有人重视,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感觉,忍一忍就是一天。可如今被欧阳铮这样郑重其事地对待,人就立刻变得娇气了。
裴湘沾枕即眠,直到黄昏时分才被青荷小声唤醒。
睡饱之后,她只觉得神清气爽,思维异常清晰活跃。随手抓起床头的一本医书后,还没翻看两页,裴湘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困扰了她许多天的难题似乎马上就要迎刃而解了……
一天后,裴湘兴冲冲地离开药房,找到书房中的欧阳铮。
“大公子,咱们再试一试其他办法,说不定可以改善你的身体状况。”
欧阳铮放下毛笔,面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