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贵府的问题,我很喜欢桑菲尔德府。只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教学,我发现我已经不能游刃有余地教导阿黛勒了。
“罗切斯特先生,虽然……承认自己能力不足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但是我必须实事求是……必须坦然告知你,阿黛勒小姐需要更有经验更加博学的老师教导。”
不提罗切斯特的内心是否受到触动,一旁的裴湘确确实实感到了惊讶。她之前还担心这两人的交集不够深刻呢,没想到转天就要彻底斩断联系了?
这……我的锅?
罗切斯特随意按了几下琴键,沉声问道:
“爱小姐,容我猜测一番,你之所以突然请辞,和我教导阿黛勒弹琴这件事有关,对吗?”
简爱的眉目间浮现出一抹倔强,她进一步解释道:
“罗切斯特先生,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在此之前,我就已经发现了,我无法继续教导阿黛勒绘画了,因为她的天赋非常突出。”
“可你却没有因此而打算离开桑菲尔德府——直到今天晚上。”
“是的,因为我尚且可以给她启蒙语言文法、音乐,以及一些常识,因此就没有想到辞职一事。可是,您的琴音与阿黛勒的飞速进步让我意识到,在音乐领域,您能够给予阿黛勒更好的启蒙教导,我自愧不如。”
“你还可以继续教导她某些领域的基础知识,包括文学诗歌、哲学宗教、历史地理等等,甚至刺绣裁剪等淑女们应该掌握的技能。”
面对罗切斯特的挽留,简爱神色复杂。她确实舍不得离开桑菲尔德府,舍不得这里的花草树木和充满善意的笑脸,舍不得离开洛伍德后的第一份工作,舍不得……慷慨睿智的雇主先生。
可是,纵然心中有诸多留恋,简爱也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乞讨者”。
“罗切斯特先生,您提及到的那些基础知识,阿黛勒完全可以自学的。她有这个阅读能力,也有自律精神,我看不出我的存在价值。我不想白拿薪水,不想稀里糊涂地混日子骗钱,虽然我很穷,但我不会贪图不义之财。”
这话让罗切斯特微微扬眉,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目光注视着矮小贫穷的十八岁姑娘,眸光浅浅波动。
片刻后,他忽然转头看向裴湘,高声说道:
“阿黛勒,你来说说,爱小姐的工作有价值吗?值得我每年付给她三十英镑的薪水吗?你希望她离开桑菲尔德府吗?”
裴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这男人的额头上明晃晃地写着“她不一样,让她留下来!”,却偏偏不愿意直接说出来。反而把她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牵扯进来,实在有些不厚道。
“简,我喜欢和你一起读书,在桑菲尔德,我需要你的陪伴。而且,罗切斯特先生并不总是留在这里的,等他离开了,我还需要你继续指导我弹琴唱歌。简,我和罗切斯特先生都希望你能留下来。”
简爱抿了抿嘴唇,神情中有一丝松动,她顿了顿,轻声说道:
“亲爱的阿黛勒,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家庭教师,你让我有幸见识到了何为人类群体中的天才,再加上你的五官模样、性格脾气,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必然是被上帝眷顾的小天使。
“阿黛勒,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一直陪伴你。可是,我的理智一直在催促我,让我不要过于贪心。阿黛勒,你该得到更好的教育,我也应该得到更合适的学生、做一些更有价值的工作。这样,在上帝面前,我便是问心无愧的。”
裴湘悄悄捅了捅罗切斯特,暗示他自己努力一下把人留下来。
罗切斯特理解了裴湘的暗示,再次开启了极具特色的罗言罗语。
“爱小姐,不管怎么说,你得讲一讲契约精神。我想,既然约定了一年的薪水数目,就说明……你得在桑菲尔德待满一年,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否则的话,我是不会支付之前几个月的报酬的,也不会给你写一封全是赞美话的推荐信。”
“罗切斯特先生,您是一名绅士!”
“是的,所以我得讲究诚信。爱小姐,阿黛勒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七岁孩子,你却说你无法教导她,这实在让我怀疑你的能力。因而,我也没办法给你写下一封措辞公正的推荐信。爱小姐,没有我的推荐信,你又没有人脉,你该怎么得到一份新工作呢?哦,对了,你还很穷。”
裴湘默默扭头。
简爱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晕——显然,这不是因为害羞而产生的。
“罗切斯特先生,虽然、虽然您的言辞不是很客气,但我明白,您并不是在苛责为难我,我也感受到了你的好意,是的,好意!
“那么,尊敬的、富有的先生,我再次重申我的请求。我希望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赚一份不会让我感到有压力的报酬。桑菲尔德的一切都很好,但是太好了,好到让我难安。因此,我希望更换一份更能磨练我的工作。”
罗切斯特挑眉道:“谁不渴望舒适清闲的生活呢?你被洛伍德寄宿学校那个鬼地方教傻了吗?”
“先生,也许,我的自尊心过强,强到……和我的社会地位并不相符,但我并没有妥协的打算。”
罗切斯特观察着年轻家庭教师清亮执着的目光,心中涌起几分欣赏,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爱小姐,我从来没有看轻过你,我现在也了解到你的决心了。这样吧,不管阿黛勒有多聪明,她到底是个小孩子,目前还需要一位稳重本分的家庭教师陪伴她、督促她。
“而你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寻找新工作,没必要立刻离开这里。所以,我们都不必如此急切地做出一些决定。再等一等,可以吗?等我们双方都做好了后续的安排,你再离开,去做你觉得能胜任的工作。”
简爱听出来罗切斯特言语里的恳切,再加上她确实喜欢桑菲尔德府,便默认了这个提议,但她准备离开的心思一点都没有减弱。
回到房间,简爱坐在镜子前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的脑海里一直印着罗切斯特弹琴时的优雅模样,耳中一直回荡着那悦耳流畅的琴音,还有他对阿黛勒的耐心教导,都让她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触动。
可是,随着这些朦朦胧胧的情愫的产生,简爱就更不能允许自己白拿罗切斯特的钱财了。
她想,尽管他和她之间几乎没有可能,尽管他们之间的社会地位和身价财富相距甚远,但在灵魂层面上,他和她是平等的。
她的尊严和感情同样珍贵庄重,她绝不能让他看轻了她,哪怕因此远离他,甚至被他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