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人温柔和悦的声音让阿尔贝回过神来。他认真地看了一眼手拿着玫瑰花的年轻姑娘,微微欠了欠身,随后才大步走进客厅。
随着阿尔贝的走近,穿着洁白缎面珍珠长裙的美貌姑娘朝着陌生客人嫣然一笑。这一笑,驱散了她眉目间的淡漠平静,让她重新拥有了妙龄佳人独有的明媚与娇美。她笑起来时的眼睛更美了,仿佛驱散了迷雾的海面上升起的明月,潋滟银辉照亮了阿尔贝心湖中的层层涟漪。
“她是谁?”阿尔贝无声询问。
与此同时,阿尔贝听到玛莎夫人对自己说: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德·圣费利切小姐,莫尔塞夫子爵先生。”
她是圣费利切小姐?阿尔贝的心底划过一抹恍然。他想,原来她就是让吕西安至今念念不忘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
互相介绍之后,三人重新落座。
阿尔贝压下初见时的那一抹悸,尽量用一种冷静到冷淡的心态对待伯爵家的千金。
他时刻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举止,希望能发现让他觉得不雅观或者粗俗的一面;他认真聆听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观点,企图证明她是一个言谈浅薄或者爱慕虚荣的无趣女子。
然而,让阿尔贝失望又激的是,他的所有想法都没有实现。坐在他斜对面的圣费利切小姐,不仅拥有美貌还拥有智慧与见识,实在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
为此,阿尔贝在心底深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样遗憾,当然不是因为对这位美貌灵又气质独特的女子有恶感,而是因为他的理智在发出警告:他不能对这个姑娘一见钟情,更不能越来越深陷。
这次从意大利返回巴黎之后,阿尔贝就要和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订婚了。结婚之后,阿尔贝希望自己能像父亲爱母亲那样,做一个忠诚的丈夫。
——哪怕唐格拉尔小姐总像是一位女战神,并且对他冷冰冰的,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裴湘并不清楚阿尔贝此时复杂纠结的心情,她正在努力通过阿尔贝的外貌和言行举止拼凑他父母的外表与性格。
目前来说,裴湘觉得阿尔贝算是一位比较不错的年轻人,虽然有些纨绔子弟的轻浮习性,可也能看出他为人比较真诚坦荡,又很开朗乐观,时而会流露出一些孩子气,时而则表现出成熟担当的一面。
“资料上说,阿尔贝是由莫尔塞夫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裴湘暗自沉吟,“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伯爵先生的仇人费尔南·莫尔塞夫伯爵不是外出打仗,就是忙于公务,并没有多少亲自教导儿子的机会。那么,由阿尔贝表现出的教养和性格来判断,那个叫做梅尔塞苔丝的莫尔塞夫夫人也许是一位非常不错的女性。就像资料上介绍的那样,温婉贤惠又多才多艺,心地善良又趣味高雅。”
这次会面,算是满足了裴湘对基督山伯爵仇人的儿子的好奇心。随后,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该回去继续研究她的经营计划书了,便提出了告别。
玛莎隐约知道自己的朋友另有事忙,便不再继续挽留。
而一旁的阿尔贝见裴湘要离开,心里遗憾不舍的同时,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只要自己的视线内不再出现伯爵千金的曼妙身影与温柔笑容,那他这颗怦怦跳的心脏一定会渐渐恢复正常的,继而慢慢祛除心底生出的隐约情愫。
坦白来说,阿尔贝算是比较了解自己的。
当裴湘乘坐的马车驶出埃皮奈男爵府邸的大门后,阿尔贝就觉得自己那颗躁不已的心脏得到了有效的镇定剂,不再稀里糊涂地胡乱扑腾了。
“我迅速失恋了,这很好。而防止爱意死灰复燃的有效方式,就是展开一段新的恋爱。”年轻富有又有着巴黎花花公子们惯有的某些生活习惯的子爵先生抬手捂住眼睛,并暗自下定决心。
阿尔贝打算以后减少拜访埃皮奈男爵府邸的次数,因为他既要避开那位他招惹不起的伯爵小姐,也要避开好友弗朗兹那敏锐的观察视线,免得被他悄悄看笑话。
另一边,裴湘返回家中后,就见到了登门拜访的基督山伯爵。
“伯爵先生,我听说你把伦敦旅馆三层的所有房间都租了下来,成为了莫尔塞夫子爵先生的神秘富豪邻居。”
“我从不敢小瞧你在罗马的消息网。”基督山伯爵温声感叹道。
“哦,这次你可猜错了。”裴湘摇了摇头,纠正道,“这个消息可不是我特意打听来的,而是当事人之一亲口告诉我的。”
“当事人之一?”基督山伯爵微微一愣,旋即坐直了身体,“卡尔梅拉,你今天遇见那个莫尔塞夫了?”
“是的,不过这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不是吗?以莫尔塞夫子爵先生和弗朗兹之间的亲近关系,我们早晚会见面的。”
“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伯爵低喃,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他有些说不清为什么不太希望裴湘和年轻的阿尔贝见面,就像裴湘刚刚说的那样,他们早晚会认识的。
“我是担心卡尔梅拉留意到梅尔塞苔丝吗?不,不是这样。”黑发伯爵在心里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我并不打算让卡尔梅拉知道我的那些荒唐妄想,只希望能够好好维持这份珍贵的友谊。所以,即使让她知道我的那些往事,知道梅尔塞苔丝曾经是我的未婚妻,那又如何呢?我已经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对,我肯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并且准备好了平静地接受一切……”
“快吗?早一些晚一些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裴湘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出声拉回了伯爵飘散的思绪。
“确实。”基督山伯爵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非常认真地询问道,“卡尔梅拉,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青年?也许他和他父亲非常相似。”
裴湘自然不会在基督山伯爵面前展现所谓的理智客观,既没有一个劲儿地表扬好友仇人的儿子,也没有来一段罪不及家人的说教。她先是简单地叙述了几句双方见面的经过,然后又形容了一番阿尔贝的外貌。
但说着说着,她就渐渐放慢了语速,继而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有些奇怪。”裴湘心中暗忖。
她此时尚且不清楚梅尔塞苔丝和基督山伯爵的关系,但是却隐隐察觉到了黑发伯爵对阿尔贝有着一种比较复杂的情感,既不是纯粹的厌恶,也不是宽容的漠视。
“这可不像是单纯地对待仇人的儿子,问题出在哪里?”裴湘眼眸一转,几乎不用多加考虑,就联想到了那位风评极佳的莫尔塞夫夫人,“哎呀,也许我可以试着问问清楚,感觉这里面有一个故事,如果……”
想法一变,裴湘描述见面过程的用词和语气也就跟着改变了。
她第一次用了极为正面的形容词来形容阿尔贝,评价他为人热情风趣。随后,她又状似不经意地提出,阿尔贝之所以能成长为一名不讨人厌的青年,应该是得益于莫尔塞夫夫人的教导,而不是莫尔塞夫伯爵的影响。
“据说莫尔塞夫夫人出身古老贵族家庭,天性高雅,温柔善良,只是有些多愁善感,不过这也证明了那位夫人确实具有一副柔软心肠。伯爵先生,我想确认一下,你复仇的对象中,包括这位风评非常好的莫尔塞夫夫人吗?”
基督山伯爵闭了闭眼,叹息着答道:
“我已经发誓要向她的丈夫复仇。如果我成功了,那她的丈夫费尔南必然会身败名裂下场凄惨,而作为妻子,她又怎么会不被连累呢?还有她的儿子……一旦当父亲的名誉扫地,当儿子的人生又能有多少幸福呢?所以,虽然我没有把她列在仇人的名单里,可她注定会被牵连。那之后,她大概也会把我当成毕生的敌人吧。”
裴湘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基督山伯爵,发现他提起莫尔塞夫夫人时确实饱含着复杂心情,并不像提起唐格拉尔夫人或者维尔福夫人时那样冷淡漠然,由此,一个猜测在她心底渐渐成型。
她轻轻眨了眨眼,暗想着,倘若真让自己猜中了,那她这个朋友可以说是真挺惨的,不仅失去了人生最好年华中的自由与梦想,也许还彻底失去了一段爱情。
看伯爵先生的样子,倒不像是依旧爱着对方——如果我猜对了那段往事的话,可是他对那位夫人是抱有善意和尊重的,而矛盾的是,他的复仇行必然会伤害到莫尔塞夫夫人,那么……
“伯爵先生,如果莫尔塞夫夫人为了儿子的安危与幸福,一再请求你放弃复仇,你会为了一位慈祥悲伤的母亲而改变多年计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