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没有忍住,想悄悄跟来看看,想着实在不行的话,不跟到山巅也行。结果没想到,哮天犬会在半山腰守着。
哮天犬: “哦,不过你来晚了。主人他在山巅上设了阵法,你若不跟他一起进去,是找不到他们的。"
妲己想了想,问道: "般般她还好么?"
"好啊,有什么不好的,活蹦乱跳的。”哮天犬说, “她吃了火炎丹,就算修为不够,上去待几个时辰也是没问题的。"
妲己咬了咬嘴唇: “那我没什么事了,我走了,你不要跟杨戬说我来过。”
哮天犬更纳闷了: “你没告诉主人你要来?你想来为什么不跟着?还不告诉他,这又不是做贼。"
这狗其实有点一根筋,不太懂人与人之间微妙的情感。妲己不欲与他多说,便道: "我知道天釜山的厉害,所以不想过来。但又有些放心不下般般,所以……"
哮天犬: “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算你不信我主人,还能不信火炎丹吗?那火炎丹可是个好东西,当年主人在山巅布聚魂阵布了七七四十九天,寒毒入骨,被玉鼎真人灌了一整瓶火炎丹就救回来了,也没落下什么病根。"
妲己愣了一下: "给谁聚魂?"
哮天犬也愣了一下: “给你啊,你不知道吗?”他和妲己对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呸掉嘴里的树枝,叫道, “主人他什么都没跟你说啊!”
妲己直勾勾地盯着他。
“当年姜大人骗我主人,说你死了,主人以为你和其他人一样,被处斩后还留着魂魄,于是转头就上了乾元山,去求太乙真人教他如何招魂。招魂不成,又学聚魂,结果什么都聚不到,我就跟主人说,说不定是魂飞魄散了,让他去问问姜大人,到底有没有留着你的魂魄。结果主人让我闭嘴。”哮天犬摸了摸鼻子,现在想来还有点生气, “让我闭嘴干什么嘛,他自己不敢去找姜大人求证,就在坚持在那布阵。这要是早点多追问几句,万一姜大人演技不好,承认你没死呢?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
唉,虽然自己不能理解,
但是谁让他是他的主人呢?
哮天犬端详着妲己的脸色,想从她脸上看到一点点动容,但看来看去,她也只是抿了一下唇,沉默许久后,才问道: “就在这天釜山上布的阵吗?”
“那不然呢?这里确实就是最好的养魂之所啊。”哮天犬道, “主人怎么什么都不跟你说啊?”
妲己不说话。
“那他是不是也没跟你说,那几朵冰魄玉莲是他割血催熟的啊?”
妲己看向哮天犬。
“哼,果然。”哮天犬抱起胳膊, "不然你以为天釜山上哪来这么多成熟的冰魄玉莲?全是主人先用天眼找到的花苞,然后用神血灌出来的。"
妲己垂下眼睛。
哮天犬: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觉得我主人也很不容易?"妲己立在风雪中,看着自己被雪沫覆盖的鞋尖。
一千六百年过去,再次踏足这里,她也比之前略有长进,半山腰的风雪已不会让她觉得太过难捱。
"你跟我说这些,最终目的是什么呢?是想让我和你主人重新在一起吗?"她轻声问道。
“那不然呢?”哮天犬说, “主人他很在乎你,你看不出来吗?我看你现在也不是很排斥我主人,又为什么不能重新在一起?”说完,他又低声嘀咕了一句, “有时候实在搞不懂你们。”
“他是你的主人,你当然只会替他想,不会替我想。”妲己道,“我也不求你理解我什么,但哪怕你多替你的主人想长远一点,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他是神君,他要如何解释自己有个狐妖女儿?又如何解释我这么敏感的身份?他若受到师门责难,受到世人非议,他该如何自处?"
哮天犬奇道: “我主人都不担心这些,你担心什么?现在是你不愿意公开,他才不公开的,你以为他自己不想吗?若是哪天你愿意了,我相信主人肯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妲己深吸一口气: “他若真这么在乎我,当初就不该逼我解开同心契!我甚至可以理解他为了师门与我决裂,但他不惜伤害自己,也要逼我解契,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明明是知道我对他的真心,他也不相信我留这个契,只是为了保我自己的命!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已经不想再讨论孰是孰非,我都已经可以和他和平相处,你却用一
些他事后的补救来试图说服我,他有多么在乎我。你觉得这样,我就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了吗?"
哮天犬不吭声了。
他很想替杨戬辩解几句,奈何他又不是杨戬本人,无法精准表达,看着妲己现在的反应,他都有点后悔自己多嘴,最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不再犯错。
"你是杨戬的狗,你替他着想,无可厚非。但他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他自己会来跟我说,不需要别人转述!若他没说,那便是他自己也认为不值得说,你又替他说什么?”妲己咬牙,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般般,只不过是因为杨戬在,所以你才勉强接受。但我不奢求你为我和般般做什么,你也不要来要求我对杨戬做什么!"
哮天犬实在忍不住,还是啧了一声: “那也不至于不喜欢……当初九曲黄河阵,是不是你把主人救出来的?"
妲己一怔。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九曲黄河阵外面。那时候我修为不够,还不会化形,跟在哪吒身边,看到你对主人鬼鬼祟祟,我觉得你很有问题。后来哪吒发现你就是苏妃,想带我去指认你,主人却把我拦下来了。那天晚上,主人一直在问我,如果你是妖,那天在九曲黄河阵外,到底是在干什么?是因为西岐上下,只有他为你所用,所以你救他,还是因为你真的喜欢他,所以才救他?"哮天犬说,
“我不懂,我那时候也不会说人话,只知道主人他很痛苦。”
“……如你所说,他很痛苦,我也很痛苦,那么,到底是谁让我们都这么痛苦?又是谁在快乐?是阐教吗?他们会为了他们的大弟子迷途知返,而感到快乐吗?姜子牙都知道这一切是因女娲而起,他又敢去质问女娲一句话吗?”妲己冷笑, "这些最根本的问题不解决,哪怕我现在和杨戬立刻忘记一切爱得死去活来,也不可能长久!杨戬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自己都再也不提!"
哮天犬抓了抓脑袋。
“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般般能好好地长大,我做好我母亲该做的,他做好他父亲该做的,这就够了。我可以跟他以父亲母亲的身份在一起,却不可能以夫妻的身份在一起。”妲己道, "我希望你也明白这一点,哮天犬。不要让我惹麻烦,也不要让他惹麻烦。"
说罢,她
就沉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釜山。
哮天犬看着她的身影远去,一屁股在雪地里坐了下来,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唉,好像被他搞砸了,怎么办呢?
“真君,真、真、真的要在这里吗?”般般抖着嘴唇,于事无补地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登上山巅,天幕仿佛触手可及,云雾雪屑从指缝间滑走,冻得人都快失去知觉。景色是很美,但般般觉得自己快变成冰雕了。
火炎丹不是没有作用,但般般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对她这种修为来说,它的作用也仅限于维持生命体征,而不包括维护她的感官体验了。
杨戬的手依旧搭在她的肩膀上,般般看了一眼,指尖发红,可见真君也不是无坚不摧,只是能扛能忍而已。
“只有在这里。”杨戬道, "坐下吧。"
般般只好坐下了。
其实坐下也并不觉得冻屁股,因为这个鬼地方,哪里都是一样的冷。甚至屁股因为不用吹风,反而稍微恢复了一点知觉。
"你什么也不用做,闭眼就好。"
般般乖乖地闭上了眼。
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但这种晕,并不是全然无知无识地晕,昏昏沉沉间,般般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她想要挣扎着出去看一看,却无能为力。
她无法思考,也无法行动。
每一次即将沉入黑暗的时候,都会有一种绵密的疼痛将她钻“醒”,而等她“醒”来,却发现自己仍旧被困着,无处可去,便又渐渐地再次沉入黑暗。如是反复成千上百回,像是永无止境的轮回,永无止境的折磨。
人在晕厥的时候,是并不能感知到外界时间的变化的。
般般睁开眼,第一眼望见的是天幕。青黑色的、布满星河的天幕,就仿佛她一眨眼,便能有一颗星星坠落到她眼睛里似的。
第二眼,她看见的是杨戬。
好奇怪啊,明明是夜晚,可偏偏她又能看得清他的样子。他低下头,摸了摸她的脸: "醒了?"
"嗯。”般般伸出手,摸到脸上已经冻成了冰的泪痕,诧异道, “我哭了?"杨戬露出一丝笑意: "般般是个勇敢的孩子,就算疼哭了,也还是坚持下来
了。"
般般有点不好意思: “确实有点疼,但也没什么好坚持的吧,我什么也没干。”她从杨戬怀里爬起来,抹了抹脸,盯着杨戬看了半天,问, "真君,补魂是不是特别困难啊?"
“比想象地顺利些。”杨戬道。
“可是,我看您好像……”般般努力思索了一下,憔悴?疲惫?苍白?好像都不太精准。总之,真君看上去有一种只剩了个壳在这里的感觉。
“正常。”杨戬低声道, “若是补魂是那么容易的事,岂不是人人都行?但你放心,对我来说,不妨事。"
“真的吗?”般般有点担忧。
虽然她现在还是觉得很冷,冷得感觉自己是个会说话的冰雕,但她更感觉杨戬像是一块会说话的人皮,再吹会儿风就该飘走了。
她抬起头,天幕之下,无数金光隐隐流动,是一些她不认识的图案和符咒。她知道这都是杨戬的手笔。
她再一次生出怀疑,娘亲给她的那些法宝,真的这么值钱吗?值得真君花这么大力气来得到吗?“下山吧。”杨戬说。
他起身,搭住般般的肩头,替她勉强遮掉一些风雪。般般不敢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往山下走去。半山腰,哮天犬已等候多时。
他一看到杨戬便吓了一跳: “主人,你……”
杨戬道: “你把般般送回去。”
哮天犬愕然: “我?”
"你。"
“那主人你呢?”
“我还有事,不必管我。”杨戬淡淡道。
哮天犬看着杨戬毫无血色的脸,很想说一句,主人你要不掌个镜子照照吧,你这像是能不管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