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曲阁里寂静得可怕, 月挂中空似银钩皎皎, 如水的光波漾映在寂静无声的红墙绿瓦, 屋角飞檐上,给这夜色披了一层轻薄的浅纱。
后半夜,月色收敛, 林子里起了薄薄的雾,朦胧隐绰, 寒鸦声时不时袭进人的耳里, 呜呜咽咽凄凉至极。
屋里屋外都安静都可怕, 霍裘坐在软凳上,身形消瘦, 面上青黑的胡茬都冒了出来,只那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犀利。
柳韩江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向后挪几步,离霍裘更远了些。心底轻叹一声, 无妄之灾殃及池鱼,自己竟成了这倒霉的池鱼了。
殿下自从去隔间瞧了太子妃之后,便一直是这么个表情,也不说话, 身上的寒意一波强过一波。
李德胜还是劝, “主子爷,您身子才将将有所好转, 还是回正院去歇着吧,等明儿个娘娘醒了, 见您这般模样,心底指不定多难受呢。”
霍裘垂眸不语,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指,宽大的袖袍掩住了他略显僵硬的动作。
“孤昏睡前怎么与你们说的?”他嗓子有些干哑,声音既轻又浅,不容忽视的却是他话中那股压抑到极点的深沉怒气,直逼李德胜和柳韩江。
李德胜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苦着脸道:“殿下,娘娘执意要上山,奴才根本拦不住啊。”
霍裘扯了扯嘴角,心底深处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也对,那女人连他的话尚可驳回,天不怕地不怕,更遑论在自己昏睡之后要上山,谁又拦得住?
毋庸置疑,谁也拦不住。
“王毅那边有何动作?”他语气漠然,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柳韩江却突然生出一缕笑意来。
殿下终于不再顾东顾西而决意斩草除根了。
“一切如殿下所料。”
霍裘瞳色比墨还要浓深,紧了紧椅上的扶手,“那便动手吧。”
柳韩江摇了摇手里的羽扇,淡笑着应下。
太子妃脸上一道寸长的小疤,为殿下换来一个后顾无忧的皇位,怎么瞧都是划算的。
后半夜,柳韩江回了自己的院子,李德胜守在悠曲阁的门前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他这几天着实没好生休息过,好容易殿下醒了,还没来得及松一根弦,太子妃这又出了这样的事儿。
真是天生的劳累命。
霍裘坐在床沿上,雕花的实木大床上躺着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将要转醒的迹象,安静得让男人莫名的心慌。
他低低地咳嗽一声,丫鬟端来一碗熬好的草药,他却看也没看一眼。
“殿下,您将药喝了吧?等会子娘娘见了,又该心疼了。”安夏将先头一碗泛凉的药汁端下去,这样劝道。
霍裘哪里是抗拒这药?分明就是心疼这床上的女人,为了这药她到现在还昏着,更别提还毁了脸,若是她醒来知晓了,不定要怎样哭鼻子。
喝下去每一口都灼得嗓子生疼,霍裘闭了眸子,将碗中的苦药一饮而尽,捏着碗边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他得快速好起来,将她所受苦痛一一还回去,这才能解心头万一憎恨气恼。
天蒙蒙亮,唐灼灼费力张开了双眸,入目是熟悉的撒海棠花绣面床幔,她眨了眨眼睛,才一动手指就觉得全身像是被碾过一样,尖锐的痛直往脑子里挤,特别是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靠床边的小拇指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唐灼灼抬眸一看,就见到霍裘靠在椅背上,双眸幽深清贵如竹,顿时漾出了笑,喜出望外道:“殿下好了?”
霍裘默不作声,递给她一杯水润润喉,而后才哑着声音道:“孤是好了,可娇娇怕是不会很好。”
唐灼灼才一动嘴角,就牵扯到了面上的伤口,她微微一愣,旋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面颊处沁凉,可再上乘的膏药也压不住那火辣辣的疼意,她记起昏迷前的那一幕,顿时也没有说话,划痕累累的手抚上面颊上的那一块。
严不严重的,总该让她心底有个数,有个心理准备。
就在即将触到的那一刻被霍裘抓住了,男人揉了揉她的发丝,声音哑得不像话,“别乱摸,等会子发炎了又该喊疼了。”
唐灼灼见他这般模样,愣了愣也就从善如流地应了。
按照这男人性子,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捞起来打两个板子板着脸训一顿就是有问题了,更别提还如此情态和她说话。
她这是破相了吗?
唐灼灼靠在软枕上,忍了忍还是用手遮住了半边的脸,垂头低低道:“殿下别看,丑的。”
声音里到底带了些弱弱的哭腔,强忍着没有掉金豆豆,她当时再如何胆大到底都还是娇养于深闺的贵女,如今知道自己破了相,没有当着男人的面哭出来已是强自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