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营帐内,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分外凝滞。
良久,云玄眼尾微扫,对莫长恒开口:“先回去吧,我们内部也商量一下此事到底该如何,现在大家情绪都不稳定,事也棘手,再这么争下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伤和气。”
说完,他又看向秦冬霖和宋昀诃,语气算得上友好:“莫长恒先前说的那番话,你们也多考虑考虑,其实是个不错的方法。”
“若是不行,也别动怒,再想出路就是。”
这话被他说得滴水不漏,虽是同样的意思,但从他嘴里吐露出来,无疑比莫长恒的话语好听太多。
天族的人接二连三出了营帐,营帐内,只剩下妖族的人。
除却湫十,就是秦冬霖,宋昀诃,伍斐和陆珏长廷流夏等人,几乎是天族人前脚才踏出帐子,伍斐后脚就将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丢在了两张地图上。
“这个莫长恒,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他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再开口时,语调意味深长:“难怪天族的老古董们会做那样的决定。”
“什么决定?”湫十随口一问,想了一下,也道:“莫长恒前些年还看着沉稳些,近几年不知道怎么了,脾气一天比一天古怪,看人的眼神怎么都不对,说话和做事还不如云玄圆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天族里头的水,深着呢。”伍斐故弄玄虚一阵,见她被勾起好奇心,却突然止住话头,愣是不往下说了。
湫十见惯了他逗弄人的恶趣味,也不缠着他问,转而看向宋昀诃。
面对她的目光,宋昀诃唇角动了动,想说什么,话临到了嘴边,却只是很浅地叹息一声:“罢了,天族的内部事,我们不说那么多。”
一连两个这样含糊其辞,一下子将湫十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她拽了拽秦冬霖的袖子,眼却看着宋昀诃和伍斐,小声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事关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么,怎么话说一半都不说了。”
秦冬霖垂眸看她,长而密的睫毛自然垂落,瞳色深黑,侧脸雪一样清冷。
事实证明,他确实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在昨夜看所谓第二世情形之前,他始终觉得自己身为剑修,手中的剑有多锋利,心境就有多稳固。
秦冬霖的生活并不精彩,相反,可以说十分枯乏,每天不是在密室,就是在书房,他知道自己肩上背负的是什么,因而从未觉得累,也不觉得无聊,他的世界,本就该是这样的。
可就在宋湫十离开后,他突然发现,他其实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他想听到她的声音,想他们能回到从前。
这样的念想藏匿在心底最隐蔽的角落,他无法在宋湫十已经扭头就走的情况下跟这份念想达成和解,而仅有的只字片语,情难自抑,留给了临安城的那个午后,那座从前他们常去的小酒楼。
直到现在,秦冬霖仍忘不了自己感受到的情绪,在某一刻,他能清晰感受到,另一个秦冬霖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再往前踏出一步,不是毁灭他人,就是毁灭自己。
记忆里是兵荒马乱,海水群飞,而此时此刻,宋湫十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张早春桃花面上写满了好奇,鲜活而灵动。
秦冬霖喉结上下动了动,音节清而低,现出一股沉甸甸的意味:“莫长恒过不了天族长老团那一关,将来可能无法承袭天帝之位。”
湫十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她眼睛顿时睁得圆溜溜的,下意识道:“莫长恒是天族嫡系太子,又是长子,修为也算拔尖,天族向来立嫡立长,怎么突然下了这种决定?”
天族三位小仙王,虽然跟他们素来不对付,但单就实力这一块而言,其实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
莫长恒不继承天帝之位,还能是谁呢?莫软软吗?
后者显然更不可能。
“还未下决定。”宋昀诃见秦冬霖开了口,又深知湫十好奇心深重,当下也不瞒着掖着,回答道:“只是听父亲说,现在天族的意向,明显是在培养骆瀛。”
“天族三位小仙王,历任都是以嫡系太子为首,没道理到了这一届,轮到一个从天族分支脱颖而出的骆瀛来挑大梁了。”
这等于把整个天族的深厚底蕴都拱手给了一个外人。
天帝和那群长老但凡没老到痴傻的程度,都做不了这样的决定。
“骆瀛?”宋湫十脑袋上顶了两个问号,想了想,才慢慢开口:“若真是这样,我对天族倒是改观不少,父亲常说,不破不立,天族嫡系鼎盛太久,是时候该接纳新鲜血液,这样退位让贤的举动,势必能够刺激那些旁支小脉,催生更多的年轻天骄。”
若是这样,她也算是能理解天族长盛不衰的原因,这样的魄力和胆量,确实不是一般种族能够做到的,特别是在嫡系一脉本就十分优秀的情况下。
“想什么呢。”伍斐一见她露出些动容的神色,就知她瞎琢磨错了道路,慢悠悠地补充解释:“听说天族的几位太上长老找骆瀛谈过了,他们想让莫软软承继天帝之位,而骆瀛,将成为女皇座下最忠心的臣子,最锋利的刀刃。”
湫十敛眉:“莫软软心智不成熟,修为最多也就算个中规中矩,就算坐上了天帝的位置,只要骆瀛想,随时都能将她撵下去。”
“骆瀛对莫软软虽好,但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未来的事,没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走势。”湫十道:“空口白说,天族的人怎会相信。”
这可是天帝之位,但凡碰上一个有异心的,天族多少万年的积累全部完蛋。
“所以。”秦冬霖难得配合着她往下说:“天帝要骆瀛绝对的忠心。”
能掌握在手里,让天族上上下下都放心的强心剂。
湫十顿时反应过来,她问:“他们想让骆瀛和莫软软结契?”
“若只是这样,还算他们有点良心。”伍斐斜眼望过来,问湫十:“你觉得他们有这么好心?”
“他们想让骆瀛吞噬心丹,落秋风蛊。”说到这,伍斐忍不住啧的一声,“若说一个狠字,还是天族居首位,这样的条件,他们也敢开。”
“从前没觉得什么,现在再看,我还觉得骆瀛有些可怜。”
饶是湫十早有猜想,但听到是噬心丹和秋风蛊的时候,眼皮还是狠狠跳了一下。
“可这对骆瀛根本没好处,他为什么要答应?”湫十不解:“骆瀛在天族根基已稳,就算莫长恒继位,他能容人,骆瀛就留下,他不能容人,凭骆瀛的修为,也非没有去处。”
“莫软软继位,他反而要操许多的心,天族的事,基本都要落在他手里。”
“说来说去,骆瀛所求,不过是要莫软软好,可她身为天族公主,亲兄长继位,怎会不好?”
谁继位都是为臣子,为刀刃,骆瀛为什么会为这个冒那么大的风险,将可以拿捏自己半条性命的法门送到长老团的手中?
这根本解释不通。
能活到今日,混得风生水起,谁也不是傻子。
秦冬霖听着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字字如玉珠,从昨日深夜起就萦绕在胸膛处的烦乱渐渐被安抚下去,他瘦削的肩微落,一直紧紧绷着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漫下来。
他回答湫十:“所以这样的消息才会传到我们耳里。”
“我们都知道的事情,莫长恒好歹身为嫡系一脉太子,他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