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沈怀安终于离开视线, 可以消停好几日了,谁知混小子把他闺女一起拐走了。
夫妻俩担心的一宿难以成眠,谢彦开更是时不时就要弹坐起来骂上几句, 最终在韩氏的安抚下,瞪眼熬到了天亮……
邢州属于北直隶,距京城不远,如果骑马加紧赶路, 一天时间就能往返。
不过怀安没什么急的,他虽然带着月亮,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谢韫坐车, 沿途走走停停, 吃吃喝喝, 在空旷无人的官道上, 怀安还教谢韫骑马。
陈公公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一把年纪,跟着两个少年人东奔西跑, 打卡沿途的闹市和美食, 感觉自己都年轻了不少。
总算到了邢州,在官驿下榻,便有府县官员前来拜见, 陈公公忙着应酬, 惨遭抛弃。
两人没了大人约束,甩掉随从, 扮做寻常少年装扮, 吃小吃, 逛夜市,茶楼听书, 投壶套圈儿,赢得一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看着谢韫兴奋的拍手雀跃,像只快乐的小灵雀,怀安觉得前半辈子扎的马步练的弓马都超值了。
两人一直玩到深夜,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官驿,各回各院歇下来。
翌日清晨,洗漱休整一番,众人吃过早饭,扈从已在院中整队,一行人乘坐官府安排的呢轿,浩浩荡荡去姚滨府上传旨。
老仆见宫里又来钦差了,丝毫不敢怠慢,立刻遣人通报,引着众人往里走。
姚家耕读传世,算不得大族,虽说离开中枢时有些狼狈,但好歹也是正二品致仕,没想到连祖宅也这么朴素低调,前后三进的青砖院子,只有前院开了个月亮门,套着一个小跨院,庭院本就不大,一行人走进来,顿时有些拥挤,陈公公摆手,叫随从去外面胡同里候着。
恰在这时,影壁后传来跑步声、追打声、老仆的规劝声。
怀安好奇,带着谢韫探头去看,半截木棒凌空飞来,怀安环臂护住谢韫,自己肩膀上被打了一下。
“哎呦!”
“怀安!”
“姚阁老呦,您看看清楚再打!”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怀安定定神,才看到近五年未见的姚师傅,整个人老迈了不少,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脚蹬木屐,挽着袖子喘着粗气立在院子中央,那抱头鼠窜的就是害他落魄致仕,坑死人不偿命的弟弟姚泓。
姚滨与陈公公熟识,先向他赔了个礼,道一声见笑,才看到两个俊秀的小少年站在一旁。
“姚师傅。”怀安执弟子礼,朝姚滨作揖。
他这一开口,姚滨才回过神来:“沈怀安?”
“正是学生。”怀安笑道。
“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姚滨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愤怒中,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位是……”
怀安展颜笑道:“师傅,这是谢师傅的女儿,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
谢韫这次行的是万福礼:“师傅好。”
姚滨微微一惊,笑容真挚了不少:“好啊好啊,一看就是好孩子。”
说着,摸向身上,只摸到几钱碎银,似乎觉得拿不出手,又解下腰间玉佩:“来来,师傅给见面礼。”
怀安忙替谢韫接过来,二人行礼道谢。
“快进来坐吧。”
怀安这才牵着谢韫,跟在姚滨和陈公公身后来到正院。
陈公公一路劝道:“姚阁老啊,怒极伤肝腑,上了岁数,您老这气性也适当收一收。”
姚滨叹道:“冤孽呀,都是冤孽。”
姚夫人迎出来,相互见礼之后,才拉着谢韫端详,看着一对璧人心生欢喜,脱下自己腕上的玉镯送给她:“不是很好的成色,权且拿着玩吧。”
谢韫推拒不过,只好收下,又被姚夫人拉着去了内室,品尝她亲手做的盐渍樱桃茶。
怀安揉着肩膀一脸不服,凭什么他进门就吃了一棍子,谢韫进门就有见面礼呢。
走进正房,只见厅堂陈设朴素,中堂一副画卷,一副对联,抬首可见一副铁画银钩的墨宝——宁静致远,梁柱上挂着一根竹杖和一双草鞋,意为“竹杖芒鞋轻胜马”。
怀安一看便知,姚师傅这几年上了不少火,火到用各种装饰暗示自己要淡泊名利。
姚阁老和陈公公分坐东西,怀安坐在下首陪着,听他们说话。
两人是一定程度上的盟友,陈公公帮助姚滨起复,自然是为了自己有一日能顺利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因此说起话来也格外的敞亮。
“我姚滨心在庙堂,这点无须遮掩,朝廷出了一个吴党,擅权专政、恶贯满盈,后来吴党倒了,陛下登基了,郑阁老执掌内阁,如今是袁燮做首辅,又怎样呢?依旧是庶官疾旷吏治因循,开海开了一条小缝,清丈均赋推行不下去,边备总算有了一点起色,也碍于旧制仍有很大的漏洞,再不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我大亓离亡国不远了!”
怀安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姚师傅可真敢说啊!不过听上去,这些话虽然激进,却也不无道理。
陈公公却不是一般的太监,他入宫多年见惯了风浪,仍可以慢条斯理的喝茶,面不改色的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