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紫宸殿灯火大亮。
殿里屏退左右,只剩四名重臣御前对坐。
梅望舒轻言缓语地解释给君王听。
“窥探梅家别院被擒获的汉子,是行宫那边蓄养的死士。”
“得了吩咐,意图找个机会潜入别院,威胁阿止娘子随他回返京城,继续当街卖身。”
“卖身,当然是不能随随便便卖的。他们挑选的买家,正是当日在丰庆酒楼上喝酒的周玄玉周大人。把人卖给周大人的意图么……”
梅望舒微微一笑,瞥了眼御案后的天子,不说话了。
洛信原若有所悟,狼毫笔管轻敲桌面,
“周玄玉是朕的近卫,他们想借周玄玉的手,把人献给朕。”
齐正衡愤然接口,“正是如此。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周玄玉那小子做得出来!”
“臣看来看去,那阿止娘子的眉眼长得有几分像梅家表姑娘。行宫那边说不定听到了些风头,意图往陛下身边塞美人,败坏陛下的名声……”
“什么梅家表姑娘?”叶昌阁愕然插嘴。
齐正衡立刻尴尬闭嘴,打哈哈混过去。
他说得不明不白,洛信原却听懂了,点点头。
“原来是揣摩朕的心意,找了个相似的美人,意图进献。”
他思索着,“虽然不光彩,却也谈不上颠覆社稷的阴谋。”
“问题就出在阿止娘子的身份上。”梅望舒接下去道。
“擒获的死士口供里道,阿止娘子虽然长得秀丽,毕竟年岁有些长了。阿止娘子死活不愿配合,原本他们都打算放弃阿止娘子,再寻新的美人。没想到行宫那边有位姓荀的谋士,得知阿止娘子的身份后,突然改变了打算,坚持一定要送她进宫。”
“关键就在于,阿止娘子是崔家的嫡长媳。”
说到这里,她和叶昌阁对视一眼,叶昌阁沉重地继续往下道,
“崔祭酒是老臣当年的同僚。不仅是陛下的启蒙之师,更是一心一意为了陛下,不惜与郗党对抗,牺牲了全族的忠臣。可谓是文人铮铮铁骨的典范。”
“若是阿止娘子进宫,成了陛下身侧的宠妃。不,哪怕不进宫,只要有了切实的关系……”
“君夺臣妻。”
“夺的还是恩师的长子嫡媳。”
“青山含恨埋忠骨,九泉之下难瞑目。”
“此事若是传扬开来,便是陛下薄情好色、恩将仇报的实证。天下文人口诛笔伐,从此再无宁日。陛下的明君声誉,毁于一旦,千载骂名,再难挽回。”
说到这里,叶昌阁吐出长长一口气,“等陛下成了天下人人声讨的好色昏君,膝下又无嗣,此处便可大做文章了。杀人不见血,好狠毒的诛心手段。”
梅望舒接口道,“行宫那边的荀谋士,此人心机毒辣,决不可再留。”
她问齐正衡,“行宫的人,按理说都约束在行宫内。绑了阿止娘子的那群人究竟是怎么跑出来的。行宫少了一大波人,竟无人发现?”
“行宫的人,只出来这一个,和外头接触。”齐正衡回道,“绑了阿止娘子的那群人,是荀谋士交代给他,据说是京城里某位贵人蓄养的家臣。”
“贵人?”洛信原把玩着手里的狼毫笔管,笑了声,“京城里哪位贵人,和行宫合谋?”
叶昌阁皱眉道,“此事事态严重,如今虽然侥幸被臣等察觉,并未掀起风浪。但陛下,需得提起警惕之心,暗中严查——”
“何必暗中严查。立刻就查。”洛信原直接吩咐下去,
“齐正衡,带着你的龙卫、神卫二军,即刻赶去行宫,将那位神通广大的荀谋士全族锁拿入京。”
“臣遵旨!”齐正衡跪倒接旨,立刻出去点兵。
叶昌阁活这么大年纪,头次亲身经历如此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立刻就惊动行宫那边?不要再斟酌斟酌?万一打草惊蛇……”
梅望舒安慰叶老师道,
“就像老师所说,事态严重,不容耽搁。我们擒获那名死士,已经打草惊蛇,下面的行动务必要快。赶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抢占先机。”
林思时在旁边也默然点头。
折腾了这一番,已经过了四更天。再过几刻钟,就到了例行上朝的时辰。
叶昌阁年纪大了,人虽然强撑着,脸上还是显出困倦神色。
“今日免了叶相早朝,”洛信原体贴地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又体贴地对梅望舒道,“你最近都在京郊别院,夜里赶山路不妥当,不如在宫里歇到天明再启程。”
梅望舒瞥了他一眼,当着林思时的面,没说话。
林思时自从进殿后只是旁听,始终未开口说一词。
他这些日子隐约失了圣心,虽然不知为什么,但君王最近态度冷淡,他敏锐地察觉了。
林思时正思忖着自己盛年体壮,或许该留在宫里,参加早朝……就被点了名。
“思时,天黑路远,朕不放心叶老一人回城南。你送你老师回家去。”
叶昌阁感激起身谢恩。
林思时得了天子那句亲近的‘思时’称呼,感动万分,立刻起身护送老师出去。
殿里入禀的四位重臣,走了三位。
洛信原从御案后起身,慢悠悠走到最后一位重臣面前,睨她一眼,
“还坐着干什么。起身吧,梅卿。朕送你去东暖阁。”
梅望舒身姿笔直,按照觐见礼仪,规规矩矩地在交椅上端坐着;原本低垂的视线却抬起,带着隐约的审视怀疑,瞄向眼前的君王。
“臣随陛下去了东暖阁,天明后能出宫?”
洛信原的声音里隐约带了笑,“朕难道是绑匪,把你扣在宫里不放人?都过了四更天了,送你去东暖阁歇下,朕换身衣裳,用点早膳,五更还要去前殿早朝。你在东暖阁歇够了起身,天明自己出宫去。”
梅望舒这才起身。
殿外传了步辇,两人先后到了东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