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是前朝三大殿之一,又称内殿,是天子和亲近重臣议事的要地。虽然是三大殿里规制最小的一座殿室,非机要重臣不能入。
姜鸾居住的临风殿在后六宫中间,过去着实不近。
穿过几处殿门,视野尽头远远现出两仪殿的宏伟轮廓。
步辇走到半途,果然开始下大雨。
随着震耳欲聋的春雷声,湍急的雨水从长廊两边的瓦当滴水处垂挂下来。路过两仪殿前的宽敞中庭时,她在大雨中听到有人在数数。
“……二十七,二十八……”
沉闷的打击声响起。
姜鸾坐在步辇高处,目光居高临下望去,看到四名手执刑杖的禁军,冒雨站在侧殿中庭,汉白玉雕刻的盘龙台阶下,正在行廷杖。
杖下的人体已经失了活气,在雨中丝毫不动弹,刑杖沉闷落下,仿佛击打一块死肉。
此处已经不属于后宫,两仪殿处当值的内监觑见这边动静,小跑着赶过来引路,
“公主还请沿着长廊走,圣人和晋王正在两仪殿内。这边晦气,莫要脏了公主的眼。”
姜鸾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受廷杖的是个文臣。宫廷里多少年没见这样的事了。
她回头看去,文镜果然带了八名亲信,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他的职责是护卫安全,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并未被前朝廷杖大臣的场景分心。
姜鸾拨开引路内监虚虚阻拦的手,下了步辇,指了指大雨中受杖的官员,
“这是什么人?为什么受廷杖?”
引路内监弯腰卑笑,“朝廷的事,奴婢哪能知晓呢。奴婢只知道这是位御史台的御史,约莫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得圣人在两仪殿里发下滔天大怒,亲自吩咐下来四十廷杖,生死不论。”
引路内监抬手一指廊下,“公主请看,那边监刑的,岂不正是御前受宠的大内监,吴公公?”
监刑的吴太监原本站在长廊里避雨,此时撑伞不紧不慢走过来,
“此人区区七品御史,竟然当着圣人的面言辞不敬。圣人下令廷杖四十,以儆效尤。还剩十余杖,不论死活都得打完,下雨天,公主当心血水脏了脚。”
黄豆粒大小的雨点砸下地面,地上趴着的受刑之人忽然细微地动弹了几下,官袍下蓦然伸出一只沾血的手,痉挛地在地上抓了一把。
“人还有气?”吴太监凑过去观看,咂舌感慨,“命硬。”
“天子……”气息奄奄的御史忽然睁眼,目光死死盯着姜鸾的方向,哑声道,“……德行有亏,理应……逊位……”
吴太监一个激灵,厉声大喝,“堵了他的嘴,继续打!”
点点在怀里炸了毛,全身弓起,发出惊恐的叫声。
姜鸾抱紧了点点,站在伞下冷眼看着,目光转向行刑的四名禁军,“你们几个看着眼生,新来的?”
为首的禁军小头目单膝跪倒回话,“是。卑职等原本是玄铁骑的前锋营麾下。这次入京勤王,击溃叛军入城后,禁中护卫人手缺乏,卑职等就调过来做御前禁卫了。”
姜鸾笑了声,“怎么又是玄铁骑。如今连廷杖也归你们管了?人快打死了,你们裴督帅知道么?”
四名行刑禁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话。
禁军小头目呐呐地道,“圣人才吩咐下来的。督帅……或许……不知道?”
“哟,那可不太好。”姜鸾随意地抚着点点柔软的细毛,“最好知会你们督帅一声。廷杖是一回事,打死了人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吴太监在旁边哈哈笑着打岔,“四十廷杖是圣人亲自吩咐下来的,不是个小数目。生死么,可不好说。”
“吴用才。”姜鸾盯了他一眼,“圣人还在两仪殿里,你要当面闹出人命来了?”
吴用才习惯性地弯了腰,脸上挂着笑,“汉阳公主在后宫娇养着,向来不管这些朝堂事的,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主怎么突然管起来了?”
姜鸾漫不经心道,“今儿不是凑巧了么。”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痉挛的御史,又盯住行刑四位禁军,“打的是朝廷命官,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差。”
说完,往后退了几步,退入避雨的长廊檐下,继续往两仪殿走。
吴用才假笑哈腰的身影消失在背后雨中。
毫无抑扬起伏的数数声继续响起。
“二十九,三十……”
晋王妃站在长廊尽头亲自等着。
晋王妃如今怀着五个月的身子,小腹处不甚明显地隆起,无论坐立时一双手总是情不自禁搭在腹部。身侧围绕着十来个女官和嬷嬷,都是带进宫的娘家心腹。
姜鸾隔着几步停住脚步,除去风帽,露出稚气未脱的面容,“二嫂身子重,怎么亲自出来了。”
晋王妃见她神色言语平和,并未有怨怼模样,绷紧的神色一松,眼角却又情不自禁泛起泪光,“圣人和二郎在两仪殿里闹成那样,我怎么能安坐。”
她的视线落在姜鸾发白的唇色上,声线里露出愧疚不安,“阿鸾病了一场,瘦了。实在难为你,身子还没好全,就要挂心着二郎这边。嫂嫂给你陪不是。”
说着她吃力地扶着腰,就要俯身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