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做行商的, 一个?个?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本地?卢知县和镇子北边魏家的主人从前认识。
交情如何不好说,卢知县进门时的满脸惊恐表情可不能作假。
“这魏家有来头啊……”
“可不是。魏家的家仆一口一个?卢久望, 在江县地?盘直呼父母官名讳,那是半点也?不怕……”
“那咱们今天围着魏家岂不是……”
相熟的行商小声议论?着,外?围的几个?悄然抬腿不声不响走人。
有和沈家相熟的几个?过来打个?招呼, 压低嗓音相劝, “既然今日未寻到祁世子,我们不如……有事改日再说, 改日再说。”
魏家门外?围满的乌泱泱的人头很快四散去了?。
人群散尽后不久,吱嘎一声轻响, 魏家的门再度打开。
叶扶琉领着秦陇和素秋从魏家门里?出来。
边走边小声议论?,“你们瞧见卢知县刚才走过庭院时的脸色吗?那汗出得一层层的, 脸色发白, 衣摆都打颤。卢知县是不是和魏家从前?打过交道,结下了?大梁子?”
秦陇瞧着也?觉得纳闷, “两边肯定是认识的。但县尊是官, 魏家是民。就算两边曾经闹得不痛快, 哪有父母官怕老百姓的道理?”
叶扶琉若有所思?:“寻常平头老百姓, 父母官肯定不会怕的。但放在魏家……唔,倒不觉得奇怪。”
电光火石间,她的思?绪转出了?千百里?。
记得卢知县是从京城贬来江南的官儿?收拾包袱上任,从北往南上千里?路,必然要经过北边中?原的大小山林嘛。
占山翦径的山匪盯上路过的肥羊,把人绑上山寨, 一顿收拾,当?面咔嚓砍了?几个?人头, 吓破了?胆的准县官乖乖奉上所有金银细软,狼狈脱身,心有余悸地?奔来江南上任……
嘿,巧了?,三五年风水轮流转,当?年抢了?卢知县的魏三郎君金盆洗手?,归隐江南。正?好归隐在卢知县管辖的五口镇里?,多年前?打过交道的故人,迎头撞上了?。
惊吓不惊吓?意外?不意外??
叶扶琉心里?升起几分敬仰,感慨说,“能叫官儿见面躲着走的,那才是行当?里?顶尖的大前?辈呀。”
素秋:……
素秋一言不发地?走出魏家。出门时脚一软,差点踢到门槛。叶扶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怎么?了??”
素秋神色复杂,咬着唇不说话。
叶扶琉之前?悄悄跟她通过气,但太过匪夷所思?,她心里?始终不大信来着。这么?多天过去,素秋在叶家如常起居,和魏家如常来往,她几乎把自家娘子当?天提醒她的话给忘了?。
隔壁魏大长得虽然彪悍,但性子直来直往,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觉得是个?心眼实在的好人。
直到今日,见了?满脸惊惧进门、腿脚都发颤的卢知县,她才突然意识到。
打了?几个?月交道的脾气都挺好的隔壁邻居……还真是北边来的大山匪啊。
斯文寡言的魏家郎君是下令砍人不眨眼的山匪头子。
魏大不用说,肯定就是拿刀砍脑袋像切瓜的山匪了?……
素秋的嘴角细微抖动几下,想哭。
叶扶琉虽然不知素秋突然哪里?不舒服,但看得出她身上不得劲,扶着素秋跨过门槛,走到叶家门前?。秦陇推开了?门,叶家三人消失在门后。
叶家斜对面的小巷静悄悄的。几个?人影从小巷暗处走出,为首那个?盯着叶家紧闭的大门。
沈家亲信低声劝慰,“大当?家,人都走了?,咱们也?走罢。今日寻不到祁世子,改日去别处寻。”
沈璃盯着叶家的门,“她为什么?从魏家的门里?出来?”
“咳,处得近的乡里?邻居,互相串门走动,不奇怪……”
身边亲信都是知道当?家的心思?的,自己劝着也?不得劲,索性换了?个?说法。
“叶小娘子不是一个?人出来,是领着叶家所有人出来的。晴天白日的,出不了?事,大当?家别多想。”
另一个?悄悄道:“魏家郎君重?病了?几个?月,眼瞧着还没全好。即便俏生生的小娘子站在面前?,他除了?用眼睛看,他还能做什么??大当?家安心——”
沈璃打断他们: “刚才魏家郎君站在门边,你们看清人了??”
沈家亲信齐声道,“看清了?。”
“魏家郎君的病是没好全,但看起来比之前?大好了?。既不会消瘦得风吹就倒一般,苍白病色也?好转许多,像个?正?常人了?……”
沈璃沉沉地?道,“病情好转,他不病弱了?……叶小娘子为何还和他亲近?”
亲信小心翼翼开口劝慰,“小的说句实话,大当?家别恼。兴许叶小娘子不是喜欢病弱……而是就喜欢魏家郎君呢?十来岁的小娘子们,哎,肤浅得很!一个?个?都喜欢长得俊俏,个?头高,说话温柔的……”
“魏家还有钱,一斤重?的足金饼堆库房里?。做生意随随便便拿块金饼出来交易,谁不喜欢……”
沈璃怒道:“少说两句,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但神色终归难看起来。
沈家账房是亲信里?的亲信,壮胆劝了?最后一遍:
“大当?家,男女之间的事,它不是买卖。不是价钱出的高,把其他买家赶离场了?,两边就能成交。大当?家认识叶小娘子多久了??如果两边都中?意,早就成了?。折腾这么?久都不成……它肯定是哪里?不对呀。”
“……”
沈璃盯着叶家紧闭的门扉,良久没说话。
站了?足有一刻钟,才领人离去。
——
头顶日头一点点移动。
始终紧闭无声的魏家大门终于有了?动静。
两扇门扉从里?拉开了?。
江县知县卢久望站在门边,经过一番闭门长谈,初见面时的惊恐情绪已经平复了?八分。
他神色复杂,回身作了?个?长揖,“下官告辞,殿帅不必相送。”
魏桓摆摆手?,“你我都远离京城朝堂,旧日称呼不必再提。”
卢久望从前?在京城时就是个?刺头儿,不是刺头儿也?不会得罪了?眼前?这位,从翰林院被?贬谪到江南来做个?小小的七品知县。
临走前?,骨子的执拗劲儿又发作了?。卢久望人都出去了?,脚步又迈回来,昂着头说,“有句话不吐不快。下官这几年虽然历经磋磨,不悔当?年参与的朝廷和战之争。”
魏桓轻飘飘地?纠正?, “党争。”
卢久望后背一凉,急忙避开这两个?掉脑袋的敏感字眼,
“不不不,和战之争。朝廷既已决意求和,为何又战?若最终还是决意一战,为何起先又要求忍辱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