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扶琉洗了把脸, 把人放进前厅,精神奕奕地出去会客,素秋奉来热茶。
祁棠坐在叶家会客花厅里, 享受大主顾的待遇,喝起叶家送上的香茶,叶扶琉含笑有礼地坐在对面, 再不怀疑他身份, 一口一个“世子”尊称,大晚上地出来和他谈生意。
祁棠整个人仿佛暑热天吃进一口冰瓜, 人彻底舒坦了。
他心里一舒坦,嘴里的豪言壮语开始一摞一摞往外放。
“两?百三?十两?金的生意, 寻常人看来不算小。于信国公府来说?,呵, 勉强入眼?罢了。”
祁棠翘起长腿, 摆出?在江宁府时惯常的姿态,漫不经?心喝了口茶, “布帛生意少有这么大笔的进账, 听起来像什么稀罕营生?细说?说?看。”
叶扶琉笑吟吟恭维他, “世子英明, 确实?是稀罕营生。叶家除了布帛生意的主业,偶尔也从路过的乡郡收点古董家私。最近手里存了一批货,原本和沈家说?好了,谁知道沈大当家吃不下,临时反悔了这桩买卖,好物没有好去处, 令我日夜忧心啊。”
祁棠是听沈璃提过一句,叶家偶尔做做古董家私行当的营生, 生起几分兴趣。
“到底是什么样的好物,说?说?看。”
叶扶琉凑近几分,低声郑重?告知,“汉砖。两?百余块雕刻精美?的汉砖。”
祁棠精神一振,“两?百块汉砖?确实?是大生意。汉砖罕见,你如何得来的?”
“不瞒世子,意外得来。”叶扶琉指向自家后院方向,绘声绘色说?给他听。
“叶家这处祖宅是三?代前的先祖购下,荒了许多年了。顾念着祖先留下的产业,前阵子花费不少钱财人工收拾宅院。结果呢,意外发现梨花树下埋了个大木箱,沉得很!好不容易打开木箱,赫,老祖宗收藏的两?百三?十块汉砖,整整齐齐码在里头。”
祁棠赞赏,“这么说?是叶氏先祖留下的遗物了?倒是难得。”
两?边的气氛明显和缓下来,叶扶琉言笑晏晏,闲谈几句,祁棠恢复了矜傲之气,谈起要验货。
素秋就在这时走来叶扶琉身侧,附耳悄声道,“隔壁魏郎君遣了魏大过来。现在人就在花厅外头候着。”
“嗯?有什么事?”
“魏大带刀来的。”
叶扶琉看了眼?翘腿喝茶的祁棠,起身走去旁边,“魏三?郎君知道祁世子领人来了?”
“祁家喊门的动静太大,早惊动了隔壁。魏家郎君问,祁世子可有为难叶小娘子?娘子不必勉强,让魏大把人驱赶出?五口镇便是。”
“你叫魏大回去。跟魏三?郎君说?,祁世子登门谈生意,他就是叶家的大主顾。如果中途动歪心思,叶家自有办法收拾他。”
素秋匆匆出?去传话?。
叶扶琉笑吟吟坐回祁棠对面,继续和他闲扯。
“这么大一桩生意,验货是肯定的。只不过货暂不在我这处。世子不介意的话?,捎等片刻,我去取一块砖来。”
祁棠毕竟不是个傻的。
两?百三?十两?金的生意,虽说?不是惊天动地大数目,却也不至于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值一提”。
上次秦水娘的事,他已经?被?狠狠骗了一次,心有余悸。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一个比一个会骗人!
他看了眼?亲随小厮,小厮心领神会,上前道,“验货当然要验全部?,哪有只看一块砖的道理。我们诚心和叶家做生意,叶小娘子莫要存了欺诈哄骗之心啊。”
祁棠开口道,“两?百三?十块汉砖,全部?验货。”
“全部?验货……”
如果货在叶家后院,也不是不可以?。但全部?的货如今都在魏家。
叶扶琉心思如电转,细白?的贝齿咬着下唇,露出?凝神思忖的神色。
祁棠表面上装作低头喝茶,视线心猿意马地往对面飘。哪里知道喝得是冷茶还是热茶,什么滋味都忘了。
真像,侧脸尤其地像!
胸腔里的一颗心脏砰砰急遽跳动,他一时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眼?前这张相似容貌令他想起了又爱又恨的秦水娘,还是因?为叶家小娘子自个儿的天生明媚动人心。
虽说?商家抛头露面的声名难听,但不得不说?,叶小娘子谈生意时专注凝神的模样……真的招人。难怪招来一群狂蜂浪蝶。
祁棠装作喝茶,眼?角余光几乎要黏在叶扶琉身上。
他心里盘算,两?百三?十两?金不是个小数目,国公府账房定然会上报阿父那边。汉砖罕有,一两?金的卖价实?不算贵,就算报上阿父那边,他的腰板也是值的。这笔彰显实?力的大生意,一定要做成了!
素秋就在这时又匆匆走进来,附耳道,“魏大又来了!替他家郎君传话?说?,魏三?郎君此刻就在木楼上,请娘子去后院当面说?话?。”
“世子稍等,家里有点小事。”叶扶琉客客气气从前院花厅出?去,直奔第二进院子。
才走进垂花门,就感觉到高处的视线落在身上,魏桓站在长檐下,远远地扶栏注视。叶扶琉扬声招呼,“三?郎!听魏大说?你找我?”
听到那句熟稔的“三?郎”,提着长裙跑过庭院的轻快身影显现眼?前,魏桓眉宇间的郁色逐渐舒展几分。
“祁棠和叶家做什么生意?”修长手指抚摸着咕咕咕围拢过来的大灰鸽子翅膀,“无论他出?多少价,魏家出?两?倍。把他的生意让给我。”
有那么一瞬间,叶扶琉真的心动了。两?百三?十两?金再翻一倍,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价钱!
下一刻回过神来,摆摆手。
“别的生意我就让给你了,这桩真不行。实?话?对三?郎说?吧,祁世子那边我正坑他呢。一切都在筹划之中,你别插手。”
魏桓没应声,撒了把米粒给长檐下围拢的鸽子们。
隔了片刻才缓声劝话?,“不论你如何筹划。祁家人多势众,叶家人丁单薄。引狼入室乃冒险之举,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叶扶琉听得笑起来。“好了好了,三?郎,难得听你长篇大论讲给我听,讲得对不对是一回事,我知道你多么想劝我了。还是那句话?,你别插手。”
魏桓扶栏垂眸。两?边对视片刻,开口唤她的名,“扶琉。”
这是叶扶琉头一回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感觉有点奇怪,耳边有点麻麻痒痒的,有点发热。
叶扶琉抬手揉了揉隐约发热的耳垂,瞬间拿定注意。
“有件事正好你在,我还是当面和你商量一下为好。”
“你说?。”
“祁世子这桩生意我和他谈定了。不过马上就要入夜,在叶家挑灯夜谈生意是不大好。我想借魏家的木楼用一用。有你家的魏大和魏二在楼下坐镇着,谅他祁家豪奴不敢乱来。”
叶扶琉说?完,满怀期待仰头等回复。灵动清澈的圆眼?带出?三?分狡黠,乌溜溜转了一圈。
魏桓心里微微一动。
电光火石间,他猜出?几分叶扶琉要借他的木楼谈生意的缘由了。
不再试图再劝,就此默许。
他转身下了木楼。
一刻钟后。魏家门户敞开,祁棠从叶家里客客气气地被?送出?来,魏大前面引路,叶扶琉相陪,莫名其妙进了魏家。
俯仰楼的木匾额出?现在面前时,祁棠忍耐的怒气爆发了。
上次在木楼受辱,他早已发誓再不见魏家这位阴险狡诈的三?表兄。
“我和你叶家谈生意,为何要过来魏家的木楼上谈!”
他压抑着怒气和满腹醋意质问叶扶琉,“难不成你叶家谈个生意,还需要我那位好表兄在旁边充当见证不成?你们两?家邻居关系竟如此亲近?!”
叶扶琉不急不缓当先往木楼上走,并不理会质问。
“世子稍安勿躁。一来,魏三?郎君并不在木楼之上。二来,是世子自己要求验货,我才专门带你过来。为了世子的要求,我还欠了三?郎君一份人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