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单说会议的议题之外,其实不算输。朝廷不过罢去了郡国酒榷和关内铁官,其他各项政策仍维持不变。】
【但把时间维度拉长到几千年,那可以说输得很彻底。】
【儒家“重农抑商”“重义轻利”的经济伦理思想开始冒头,变成了神圣的教条,并逐渐成为大势。那些贤良文学们在盐铁会议上的发言被后人奉为了圭臬,成为了长达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的治国之道。】
【从此之后,工商富国的理念消逝在了茫茫的历史长河里,即使后面稍有冒头也都会被谨慎的裹上一层装饰。】
【毕竟,大家都要在儒家制定的框架下活嘛。】
【可不敢给自己找不痛快。】
桑弘羊站在宫城的城墙之上,看着长安城中熙熙攘攘的商户与人流。
他心中生出感慨:
“《易经》上说交流产品,互通有无,这样就可以使老百姓努力生产。古之立国家者,无论是本还是末,需要的是沟通物资的有无。”
“通过市场,招来四方的百姓,聚集起各种货物,让农人、商人和工匠都能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这才是朝廷要做的事情,才能让国富民强。”①
这是他的宏愿,也是他的立身之道。
【让我们回归正题。】
【桑弘羊的手段当然不只是盐铁和统一货币,实际上,他还会熟练的运用宏观的具体的手段来调整国家经济,增加税收。】
【“均输”和“平准”就是他所创造出的很有名的法子。】……
西汉。
桑弘羊原本的心情还有些萎靡,倒不是单纯为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是因为现今所做的一切竟然在之后被人全盘的否定——后者甚至比前者还让他觉得痛心。
毕竟,他并不是将自己所做的一切作为加官进爵的阶梯,而是真心实意的想做一些事情。
刘彻见他蔫蔫的,难得的放软语气宽慰了他几句:“桑卿无需如此,天纵之才总是会比常人看得更长远一些,后世已经给出了公正的评价。”
桑弘羊感动不已,涕泪泗流:“陛下爱重,微臣纵不被人理解,也死而无憾。”
这时候听到仙画提起了均输和平准,他精神一振,也顾不得和自己的君主肉麻了,认真的听了起来。
这两个政策他已经写好了奏疏递上来,目前还在讨论阶段。
看这样子,在未来它已经被实行了,只是不知道效果到底如何?
桑弘羊有些忐忑。
比他更忐忑的是在旁边坐着的董仲舒。
在外人看来,刘彻依然很信任他,将教育这一大摊子事儿都交给了他,还升职了,权责极大。
但只有董仲舒自己知道,前后的不同。
最起码,陛下很少再彻夜拉着他讨论儒家之道了,每次谈论的都是仙画中的治世之道——当然了,董仲舒自己也挺愿意谈这个,
并且还努力的在琢磨着把儒家和这些理论做一个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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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种隐忧又一次被击中了。
他默默的叹口气,很知道为什么盐铁之议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那时候应该已经独尊儒术了,而桑弘羊的所作所为与儒家提倡的道是截然不同的,自然会被贤良文学们针对。
他有些忧伤甚至是苦中作乐的想,还好,还好仙画提前把儒家的不足之处给戳破开了,一切似乎也还能补救。
为时未晚。
秦朝。
嬴政伸手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长气,难得的有些疲惫。
他发现经济领域并不是自己擅长的范围。
后侧方的李斯和蒙毅等人也在窃窃私语:“仙画既然如此说,定然是认定这桑弘羊的经济之策才是正确的。”
“竟然是工商富国么?”
“可这桑弘羊之策,难道不是与民争利?为何仙画竟会对此评价如此之高?”
“且若人人都去经商,农耕一事该由谁来做?”
“儒家,哼!”
有看不惯儒家的,开始出言讥讽,然后遭到了殿中儒生们的反唇相讥。
嬴政又揉了揉眉心。
商鞅虽然和管子以及这桑弘羊的理念全然不同,但最起码他是懂经济的。如今商君已逝,这经济领域竟然再找不到什么英才。
实在让他十分惆怅。
如今之计,也只能慢慢的尝试,一步一步来。
这时候,嬴政才浮起一个念头,难怪后世需要设置专门的财经大学和专业。如此重要的领域,怎么能没有研究这方面的专才?!……
【均输其实就是统购统销,平准呢就是国家统一调控物价。】
被委任的均输官们从长安出发,去到各大郡国。
他们会在各大郡国协调其上贡给朝廷的贡品,确认当地有哪一些商品可以留下,哪一些商品可以送到长安,哪一些商品需要调到稀缺此类的地区置换成银钱。
有相识的均输官互相道别。
“没想到读了这么多年书,如今却似乎成了一个行脚商。”
“那也是朝廷的行脚商,如今国库空虚,实也是无奈之举。”
一起走了一段路后,两人分道扬镳。
【其实,均输和平准的本质就是让朝廷亲自来充当了一个商人的角色,把利润留在了自己的手里。】
【在前期,经过这样的调控之后,大汉的国力和财政有了极大的改变。不仅两大中央粮库里装满了粮食,就连边疆的粮仓里都有了余粮。】
【据史书记载,仅通过均输所获得的盈余就有整整500万匹帛!】
【说起来,桑弘羊的这些手法,像不像是咱们最早时的计划经济?】
【盐铁官营那就是咱们的国企央企嘛,均输呢像是供销社模式,平准呢就是商务部用储备
物资抛售来调控物价。】
【那么问题来了,计划经济在咱们几十年前也经过了验证,时间久了就各种不靠谱。两千多年前,会比咱们那时候好吗?恐怕弊端会更多。】
麦田之内。
里长和农人们对着前来看麦子的均输官卑躬屈膝,哀求道:“您出的这个价格也实在是太低了,今年是个丰年,这麦子可比之前几年都要更加丰硕饱满……”
负责统一采购的均输官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倨傲之色,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们:
“正是因为今年大丰收,根本不缺粮,所以价格才低。总之,我的价格就是这样,不用跟我在这儿讨价还价!”
他挑起眉:“有本事啊,你们就去看看能不能把这粮给卖给其他人去。”
农人们敢怒不敢言。
根据朝廷的法度,这麦子只能卖给指派下来的均输官。
镜头一转,均输官在自己的府衙内对前来收购粮食的南方同僚开了一个极高的卖价:“今年麦子紧俏,我这儿就这个价,没得商量。”
另一方也是敢怒不敢言。
【所以,在盐铁之议上,文学贤良们反对的也有这两项政策,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错误。】
【汉昭帝和霍光想要停止之前的政策,也并不是全然出于私心,而是朝廷可能真的已经支撑不了这样的运转了。】
【但他们采用的方式是全盘的废除,在盐铁之议上,文学贤良们提出来的解决方案就是想要回到文景之治时的政策。】……
西汉。
司马迁正在与友人小酌。
他之前一直在跟着落下闳忙历法的事情,现在终于告一段落了就又开始了自己整理史料,开始写史记的本职工作上。
司马迁为了收集资料,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奔走,去拜访一些老人,寻访古籍和古迹,因此他对如今的市井景象和民生情况非常的熟悉。
他给友人斟了一杯酒,感叹道:“之前我确实觉得桑弘羊之策过于偏激,但现在我却不这么想了。”
友人好奇的问:“为何?”
“我发现,一个人如果想要摆脱贫困,过上好的生活,那务农活就不如做工来得快,而做工又不如当个小商贩来得快。刺绣手工始终不如揽客经商。”司马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相比往日,眼中多了一些沉稳,“这些虽然都是轻贱末业,但却是穷苦人家实实在在可以依靠的事。”
就好比在早市上卖豆浆卖豆腐的小贩,趁着有空来城墙脚下卖一点菜的农人,开了一个小造纸坊的工匠。
他都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笑容。
友人敬他一杯:“倒也未必。”
司马迁疑惑的抬起头:“嗯?”
友人笑道,指了指天幕:“我说的是,你说的这些在之前是末业,但之后却不一定了。”
司马迁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哈哈一笑,不约而同的期待起之后会如风暴一般席卷而来
的变化。
民间。
有老人眯起眼,怀念起先帝时期的景象:“先帝,的确是个好人啊,不怎么加税赋,也没什么劳役。”
那时候的日子是好过的。
还小声的嘟囔了一下:“现在的陛下也不错,就是太爱打仗了。”
他的家人们赶紧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周围无人,这才不服气的道:“那匈奴的确是可恨,陛下如今可是打了好几场胜仗!而且,有桑大人在,也没加什么税赋。”
如今桑弘羊的政策还都在初期,一些弊端还没有显现,民间只有感念他的好。
“那也确实是。”没人不喜欢自己的国家打胜仗,老人高兴起来,“现在的日子过得也还挺好的。哎哟,明天农官是不是就要过来了?我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他们。”
一家人迅速的转变了话题。
或许在此时真正不开心的,怀念过往并对桑弘羊恨之入骨的,也就是被夺走利益的豪强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