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直击吉彦心头,父慈母贤,生养之恩,岂是想抹就能抹灭的?他真的知错了。小妹有一语说得对极,人纵有高志,但脚踏着实地,不可忘却疾苦。
眼泪滴在账页上,晕开了墨。但他深知这笔账糊不了,一切回不到过去了。堂屋内沉寂许久,吉彦慢慢直起腰,伸出双手,手面朝上。
“爹,求您再像少时那般打儿子一回吧。儿子虚伪自私,不孝不悌,该打该惩。”也许这十多年,他不应只待在县学死读。温饱思欲,嘴上圣贤,内里藏奸,他大错。
他惧于李焕处境,又何尝不是在拿李焕遭遇当借口,强掩己身虚伪?还有云琴表妹,本就是他捕风捉影,却害得云琴名声败坏,远嫁济崇。大舅与娘嫡亲的兄妹,十余年不上他家门。
都是他的错。读书人的清高在他这,早已不纯粹了。
吉忠明依他,庄上没有戒尺,他让老二去折了根柳条回来。打完后,吉彦一双手手心都见青紫,他再次磕头:“爹,儿子知错了。”
长出一口气,吉忠明回炕上坐着:“等你乡试放榜后,就分家。”
吉彦闻言,心揪疼,这本是他所期望的,但此刻却难受得喘不过气。一口气梗着,久久才提上来,伴着失声痛哭。
他哭,躺在炕上的吉孟氏同是泪如雨下。吉诚与吉俞红了眼眶,但亦松了一口气。他们也是直条条的汉子,没得让老三嫌弃成这般,还死攀着他不放。
堂屋里渐渐没了声,吉安饭菜也做得差不多了。解了罩衫,走出厨房,轻轻敲了敲堂屋紧闭的门。
“爹,我摆饭了。”
吉忠明看着吉彦在账本上签了字、摁了手印,朝门口道:“摆吧,多拿四只碗。”
“好。”吉安推门进屋,也不看人,收拾了六棱桌,端着冷了的茶水回去厨房。不一会,又端来一盆井水,盆边挂着条干净的方巾。
看着闺女出屋,吉忠明叫起老三:“去把脸洗洗,今天中午咱们爷四个喝两杯。”老眼看向老大、老二,“喝完了,事也就算过了。”
吉诚、吉俞明白意思,立马应声:“人大了,各有心思,兄弟之间闹些别扭在所难免。请爹放心,我们不会”
“我们还是亲兄弟。”吉彦转过身磕头:“弟弟错了,请两位兄长原谅一回。”
利欲熏心,随人翕张。说的就是他。之前卖乡试副榜名,他原打算是给娘两百两银,并示意娘用那两百两银再买一间铺子。如此就有三间铺,爹该明白他的意思。可后来妻女说到底还是他自身问题。
若心不念私,他又怎会被左右?在铺子开起来后,黄耀米还说就那样瞒着,但他一想不能。
他爹与县里西陈书斋掌柜私交甚笃,瞒不住。这三年不向娘拿一文银,也是他心里虚。
“起来服侍你娘洗漱。”吉忠明姑且听着他的话。
“是,”吉彦撑地爬起,才历乡试九日,缓和了些微,又跪了三个时辰。身子疲累到极致,但此刻他的心却放开了,拧了方巾,拖着两腿跪到炕边。
“娘,儿子辜负您了,儿子对不住您。等您回家,还请您领儿子去大舅家请罪。”
提到她大哥,吉孟氏才压下的泪再次上涌,呜咽出声。老话说,子女都是前世欠下的债,一点没错。
“要不是怕你那三个孩子吃苦,我容不得黄氏一天。你个不知恩不懂好的孽障”
吉安摆好饭,见她娘、三哥都捯饬好了,才去厨房叫了辛语和欣欣。这顿饭,没分男女桌,一家子团在了一起。
两杯酒下肚,吉忠明看向抱着小孙女喂饭的闺女:“这个庄子买了,我就让你们娘把红契给丫儿了。”
吉俞举手:“我没意见。”眼瞥向吃得喷香的“小黑球”,苦笑着戏说,“爹,您帮儿子估估,我这个要陪嫁多少,也让我心里有个底。”
这可怎么办好?也不知道捂一捂,能不能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