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的扫盲班重新开张, 但是当过老师的人许是都晓得,每回放假前后总是最难带学生的时候。
放假前,学生躁动。学生们时时刻刻想着放假,黑板上写什么老师嘴巴说什么都只能入眼入耳, 却完全入不了脑袋入不了心。
放假后, 学生躁动。心思还没收回来, 所思所想都是放假的那段时间,恨不得再去放一次假,得用教鞭狠狠敲几次讲台, 然后虎着脸暴骂一顿才行。
同理,今天白天的发钱和放假就差不多, 都能让人流连忘返销魂夺魄, 恨不得沉迷于金钱的海洋中。
其实不仅学生这样,老师也这样。
傍晚,知青院。
知青院的院子一向是干净的,没有积雪的, 因为知青院里人多, 你一铲子我一铲子就能把院子里的积雪给打扫个干净。
这群知青们今日久违地聚在一起吃饭,往常都是三三两两一起吃。
他们找黄庄人买了半只的羊肉, 然后去雪地里拔好几根萝卜起来,然后直接架起大铁锅炖萝卜羊肉吃。
今日是17号,明日知青院里近七成的人都要请探亲假回家。所以此时不聚更待何时,大家吃着香喷喷的羊肉, 烂乎乎的萝卜,以及喝着暖胃又暖心的羊肉汤。再配上白面饼子, 吃到最后再把饼子掰得碎碎的放到羊肉汤里, 直接吃了个肚子滚圆。
这不是水饱, 也不是用地瓜土豆这种东西填饱,而是正儿八经的精细粮食和充满油水的肉把肚子给喂饱了。
吃饱餍足,半点不想去上课,而是讨论着明天回家要带多少钱多少东西的事儿。
等到村民们三三两两结伴去往礼堂时,好些知青们心里叹口气,起身准备上课去。
村民们累,他们也累。
村民们学不好,他们也教不好。
乔小弟岁数小,喜欢说笑,还和村里人打成一片。志斌叔认为他没什么威严,镇不住村里那些动不动就开黄腔的村民们,所以不要他这个刚成年一个多月的知青。
他被这么拒之门外也不恼,他这会儿心心念念的都是相机。为啥姐夫那相机还没修好,他都要回首都了都!
后知后觉的乔小弟觉得姐夫甚至姐姐都在“驴”他,两人半点都不着急,问就是没修好,这怎么让他不起疑心呢。
乔小弟思考再三,披上厚棉袄带上羊毛帽子准备出门。
屋外白雪皑皑,有点点灯光从道路两边的屋子中透露出来。
村民们脸上带着喜庆,即使是要去上扫盲班,精气神都是昂扬向上的。
乔小弟一路笑嘻嘻地和人打招呼,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脚步一转,忽然往村北走去。
村北中,董老三还在上阳村。
这一家子今年没准备回县城去过年,他们觉得在县城过年还不如在乡下过年。县城里一个院子住着几户人家而他们只占一间房,住着都憋屈不舒坦。想吃点啥都得顾忌邻居们,总有大大小小的事端冒出来。
乔小弟是来找董锐的,他发现自己和这小子能聊得来。他还发现自家姐姐竟然是个爱脸的,对好看的人太宽容了,只要董锐开口,姐姐肯定答应。
啧啧,肤浅!这肤浅的女人!
乔小弟愤愤,然后摸了摸自己脸蛋,总觉得自己长的还行。
“哎,为家哥你来干啥呢?”
正当乔小弟心里嘀咕时,不远处的董锐正拿着铁铲在门口铲雪。
乔小弟吓一跳,然后忙跑上去把铁铲抢过来放一边,拉着他说:“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董锐心中警铃大作:“什么东西,说清楚要不然我可不玩儿。”
上次说带他去玩好玩的,就是带他去通厕所然后沤肥,董锐当时脸蛋都白了,恨不得转身就跑。最可恶的这是乔小弟的工作,他拉着自己去帮忙,结果还说是给他找好玩的事儿体验生活。
上上次说带他去玩好玩的是砍树,把山上的树砍了,然后从山坡滑下来。虽然这个挺好玩儿,但累得要命,第二天甚至起不来床。
上上上次呢,摸田螺。
摸完全部被他拿回家吃了,自己的鞋子还被村里的黄狗给叼走一只。乔小弟只会站在田埂上哈哈哈,还是小乔姐好心帮他把黄狗教训一顿然后抓着死不松口的黄狗回来。
再往上四次,就是捉泥鳅。
他摔得满身是泥,然后一只泥鳅都没摸到,回来还差点被妈揍,他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险些被打。
所以董锐真心觉得乔小弟不靠谱,反正比小乔姐还不靠谱。小乔姐最起码不会坑人,但乔小弟可真是个坑货。
乔小弟脸一摆:“你不信我是不是,这次是真的好玩的事。我姐夫搞了个相机回来,在修呢也不晓得修好没有,咱们去看看。”
相机?!董锐立刻精神起来:“信信信,我去我去!”说完跑的比乔小弟还快。
自己正想看看相机内部!
于是乔小弟就见他跟村里的大黄似的,跑得贼快,不禁就想起了昨天的自己……
哦,自己也好像大黄哦。
旧牛棚。
乔茗茗正拿着炸粿片,在家里琢磨着自家还要不要做年货的事。
宁渝看着一橱柜的东西,沉吟:“算了吧,咱们吃不完的。”
他深知茗茗不是想吃米糕米饼那些,而是喜欢捣鼓年货的那股新鲜劲儿。但是这姑娘劲头只有一阵,等她捣鼓半小时后,肯定是需要他来接手的。
果然,乔茗茗叹气:“这样咱们家就没什么年味儿了。”
宁渝忙说:“多买几挂鞭炮来,我再去问问有没有其他水果卖。”
茗茗喜欢吃水果,上个月柿子彻底成熟,红彤彤的挂在枝头很是喜庆。这人馋了,竟然拿着梯子爬到树上去采,采不到的还花费半天功夫做了个工具,用工具来摘。
最后摘了大半箩筐,然后一口气吃一半,差点没住在厕所里。
宁渝快被他家茗茗气死,站在厕所门口极尽讽刺,惹得里头的茗茗哇哇叫。他反正怎么都想不到,都是当妈的人了,竟然还会这么贪嘴,一口气能吃七八个大柿子下去。
杨姨愣是给她灌了好几帖的苦药,她才没把腿给蹲软了。
宁渝从那以后就不在家里多放水果,反正柿子是禁止吃了。
乔茗茗也心虚,不吃就不吃嘛,反正冬天来了她喜欢吃冻梨。
这会儿,宁渝竟然主动说要去找水果,乔茗茗眨眨眼睛问:“去哪里找?”
宁渝思考片刻,道:“我上次去山羊岭的时候听说有人在屋里种草莓……”
“草莓!”乔茗茗惊得站起来,然后啊啊啊大喊,“草莓吗,我喜欢吃草莓啊!”
宁渝:“……那要不然咱们家自己种些?”
乔茗茗立刻把手里的炸粿片扔了,然后冲到放鸽子的房间中:“我来整理房间!”
顿时间,屋子里传来一阵扑腾声。
宁渝:“……”傻孩子,整啥啊,他还没搞到种子呢。
就在乔茗茗满怀希望,准备迎接她的草莓时,乔小弟跟董锐来到家里。
乔小弟推开门就嚷嚷:“姐姐姐夫,小锐想看看相机。”
董锐瞪眼:“是你说想来看的!”
乔小弟震惊:“什么是我想来看的,顶多就是咱们都想来看的!”
董锐不理他了,他知道自己笨口拙舌说不过乔小弟,更晓得自己又是被坑了。
乔茗茗从屋子窗户探出个头来,似乎心情颇好,笑眯眯道:“相机还没修好,你姐夫准备去修了呢。”
宁渝招招手:“过来吧。”相机也该修好了。
乔小弟乐颠颠地跑过去,抱着彰彰就凑到宁渝旁边。
彰彰不让他抱,非要从他身上下来,然后走到董锐旁边说:“哥哥抱,不要舅舅。”
乔小弟抽抽嘴角,一把搂住衡衡,梗着脖子:“舅舅才不想抱你呢,爱哭鬼。”
彰彰坐在董锐腿上,双手抱臂撅着嘴巴:“不是爱哭鬼。”
董锐实在喜欢这个妹妹,忙说:“对,咱们彰彰不是爱哭鬼。”
彰彰高兴了,露出米粒牙,开始抓着桌子上的螺丝刀玩儿。
宁渝正聚精会神地继续修着,董锐想看内部的构造,他就重新把相机拆了给他看。
董锐思考片刻:“还是得有精细的材料。”原理都懂,实在是硬件跟不上。
于是和宁渝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衡衡都听得怪起劲儿的,但乔小弟愣是觉得有点无聊。
索性相机很快修好,宁渝打开,然后起身往外走,来到院子里,站在房间窗户外。
房间里灯火通明,有暖黄的灯光从窗户中透出来,好似把白白的雪花都覆盖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宁渝忽然喊道:“茗茗。”
乔茗茗探出头来,如冬季森林里跑进木屋的小鹿般,她心里想着草莓,就像是小鹿发现了粮食,脸上满是喜悦:“啊?”
“咔”
相机把此刻定格。
雪花在窗前飘落,蒙上层滤镜。
乔茗茗笑容舒展,表情好奇,灯光点缀下眼睛里仿佛又充满着星河。
“啊,你干嘛!”她顿时反应过来,把掸子给扔一边,冲出去,“我、我没换好看的衣服,甚至没梳头发呢!”
午觉睡起来后她头发乱糟糟的,因为待在家里所以梳都没梳!
宁渝笑笑,此刻特温柔,小声说:“没事儿,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漂亮的。”
是真的,照片里真的很漂亮。
乔茗茗顿时晕乎乎的。
雪地里的寒冷都感受不到了,好似喝了三大碗的白酒入肚。
“姐夫姐夫,让我试试!”乔小弟激动的蹦了出来,“你们在说什么呢,快让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