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还寒的出身,即便是典籍记载,也只有寥寥数句,随后便失去后续,接下来,便是他谋逆篡位、斩杀当时的天魔教之主,成为左道巨擘的描述。
因此,江应鹤并没有看到这一幕的心理准备。
宁风瑶逃窜回了天魔教,此刻的天魔教与李还寒所统率时的规模大不相同,当时的邪教之中还在争夺魁首,彼此势均力敌。
受伤的女人半跪在屏风外,怀中的孩子眼眸血红,直直地看向屏风内的人影。
教主手中转动着两颗珠子,在不断地活动着手骨。
“丧家之犬。”教主道。
确是如此,宁风瑶作为圣女,却与正道剑修私奔勾结,离开教中。而此刻遭难,八方围堵、走投无路,才回到了这个噬人的魔窟。
“你说让我把这孩子抚养长大。”教主敲了敲烟斗,“拿你的性命来换?”
宁风瑶道:“只若教主有用,修为、神魂、躯体,无一不可取用,求教主庇护我儿。”
她的嗓音嘶哑至极,像是熔断了的钢铁,烧毁了的瓷器,已从蛊惑众生的靡靡之音,变为一件残破的废品。
屏后人笑了一声。
“如果我不同意,你难道还要学李云霄自爆元婴么。”
女人死死地盯着他:“未尝不可。”
气氛骤然凝滞。
“一个听话的元神真人,难道不比一个随时自爆的危险人物,要更有利用价值吗?”
宁风瑶站起身,一直牵着孩子的手:“只要教主立下心魔誓言,护我儿修魔长大,风瑶一切都会答应。”
不知道是哪一项说动了他,也许是利用价值,也许是“一切”这两个字。
在室内的烛光即将燃透的刹那,屏后之人同意了这桩交易。
随后的视角有些混乱,江应鹤一时无法分辨清楚其中经历了什么,等到光线渐渐稳定时,又见到一滴滴漫落的血迹。
这是他在短暂时间内,见到的第三次流血了。江应鹤下意识地寻找受伤之人,见到黑衣少年整个手臂都布满了刀伤。
刀痕深可见骨,不像是切磋而成,只是胡乱的砍杀而已。而看上去不过十余岁的黑衣少年眉峰不动,习以为常,眼眸中鲜红冰寒。
江应鹤环顾
四周,发现这是一件仿佛水牢一样的地方。下一刻,牢门打开,一个锦衣玉服的小公子走了进来,讽刺嬉笑道:“原来这个叛徒的孽种还没死啊?”
随着小公子走出,他身后的十几个穿着天魔教弟子服的少年随之走出,神情厌恶轻蔑,还有一丝隐蔽得难以察觉的嫉妒。
“孽种就是孽种,生存力就是顽强,就像他那个被做成傀儡的母亲一样!”
“一件公用的器具而已,都是教中的玩物,要不是宁风瑶的那点实力还有用,我爹早就处理了这个小崽子了。”
“呸,还有脸回来寻求庇护,像这种人,就不配拥有天魔之体,只要少主一句话,就该剜去他的灵根……”
可惜,这些都是在心魔誓言里的,留他性命、任其修行,众人都知道,这是教主的底线。
宁风瑶的选择,不过是发了疯得赌徒,将全部的身家都压在一个赌注上,如若李还寒不死,修魔大成,便可为其报仇。
江应鹤听不得这种话,他看了一眼那十几个年纪轻轻的孩子,忍不住往李还寒的方向靠了靠,等到靠近之后,他才发现对方身上的伤不止这些。
刀痕、骨裂,在逐渐愈合的巨大伤口内,挣扎着几只被强塞进裂缝中的蜈蚣。
江应鹤脑海一空,当即想要去取出异物、治愈伤口,而伸手触摸不到时,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他的曾经。
江应鹤的手停顿许久,只能狼狈地收回。
当年初入门时,他连对方的体内浊气都会一一导顺抚平,至如今,又怎么看得了这种场面。
江应鹤心疼到一点伤也不肯让他受的弟子,怎么能遭过这种苦。
他缓了缓神,耳边仍旧是一群十几岁少年的污言秽语。江应鹤定了下心,抬眸向他望去,只能见到那双鲜红的血眸之中,一片未知的寒意。
那群人见他抬头望过去,话语倏然一顿,一个颇为狗腿的小弟凑上前去,道:“少主,我看啊,这疯子的天魔之体给你才是良配,你看他几乎不说话,资质也愚钝,实在是浪费了体质……”
小公子一手把凑上来的小弟打到一边去,扯着嘴角阴恻恻地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是我父亲要保他灵根、留着这条贱命,要不然
他对我动手的当天,我早就把这孽种的灵根给挖了!”
锦衣玉服的小少年转身就走,后面的人乌泱泱的离去。
对少主动手,那这伤……应该是被制服后,由那个什么少主泄愤砍出来的。
江应鹤转移目光,看向沉默不语的黑衣少年,看着他伸出手,撕开了半愈合的伤口。
“……还寒!”
他话语出口,才想起对方听不见。
江应鹤压住话语,看着他将伤口撕开,翻得鲜血淋漓,看着他掐碎里面扭曲的蜈蚣,把昆虫的尸体捏成粉末。
甚至,他还看着李还寒拔出了制服他时嵌入骨骼中的钉子,仿佛对这种带着禁制的法器,都感觉不到难度和痛楚一般。
江应鹤已经不敢再看,只能看着地上的血迹凝成泊,倒映出被鲜血浸染成暗红的衣袖。
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嵌骨钉随手丢入了血泊里,有十几颗。
江应鹤避开目光,转过视线看他,见到对方盯着眼前的一片空地,眼神之中,什么都没有。
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没有情绪的起伏和波澜,无论是寄人篱下、百般折磨的痛苦,还是肩负血海深沉的杀意……什么都没有。
江应鹤的心凭空地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