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坐在桌子上,贴在琉璃灯旁边。呆呆地看着黎翡随意地从衣摆扯下块布来,给它缝衣服。
两人就在这种情况下渡过着时间,无念的身影从摇摇欲坠地虚化,逐渐变得融化一般失去边界,他对这“宿命的消失”心知肚明。
但没有选择,他想要阻拦黎翡,这就是代价。
一日半后,阵法的作用发挥出来,他的嗓音有点说不出话来了,连神识的传递似乎都失去反应。那道白衣沉沦地时隐时现,衣摆委顿落地,像是一株被从树干上扯落下来的藤蔓,上面一切的果实和花朵都跌个粉碎、摔得狼狈不堪。
黎翡有时候会看着他。
但又不是看着他。
她在这张脸上找到了另一个名字。她用那种满含爱意——蚀骨的爱意,那种缠绵、可怕、满是食欲的眼神看着他,如果他从前能得到这其中万分之一的爱,他都会欣喜万分。
可是现在呢?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只是,他也只能一路错下去。
直到他完全说不出话之后,黎翡才从给小布偶挑选铃铛的事情里分出神。她还是一身红衣,长长的银色耳坠发出令人骨髓震颤的轻响,她坐在了阵法的边缘,隔着一层非常朦胧的光晕看着他。
他们挨得其实非常近,如果无念不是一道被阵法融化的残魂的话,他几乎都能感觉到黎翡身体的温度了。
她伸出手,手指穿过光幕,触摸他的脸,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说:“你没想过用自己的意识代替他,对吧?”
无念的呼吸陡然一紧。
“你没想过扮演另一个人,没想过反过来利用他的魂魄重生,也从没打算再骗我一次。”黎翡字句清晰、语调如初地道,“你已经无法骗到我了,如果连最后回头的机会都错过,那我们相识的那段曾经,只会让我觉得……脏。”
他的瞳孔轻微地震颤,下意识地脱离她的抚摸。但黎翡反而追逐过去,手指触碰着这片近似虚无的幻影,她像从前那样抚摸他的发丝、只不过这是对待谢知寒的,也像从前似的握住他的手,以谢知寒最熟悉的方式。
“你以前总说我太过爱恨分明,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但我现在不是了,我现在好像被你们改变了。”黎翡说,“恭喜你达成目的。你长得太像他,我看你的时候没办法不泄露心里的喜欢,剑尊大人,你不介意的吧?你想得到的从没消失过啊,我恨你,也爱你,至于是对谁的恨、对谁的爱,那根本就不重要。”
他觉得这是黎翡的报复——他永远平静镇定的每一缕思绪都被烫得蜷缩起来了。无念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想要呕吐的感觉,他得到了她的爱,也尝到了她的报复,那种令人窒息的疼痛在这具濒临消融的身躯里卷动起来……这是刑罚吗?
是刑罚。也是她的吻。
她揪住了他的衣领,贴上来亲吻他。他狼狈地想要躲开……但无济于事,他被她攥在手里,每一缕溢散的魂灵都在发颤。无念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场景,他居然会惧怕黎翡的亲昵,她把他捧在手心上,然后把他彻底捏碎……这是迟到了太久的报复。
他说不出话,抓着黎翡的手腕连一点力量都没有。喉咙里溢满了她的气息,她的爱意,她几乎侵.犯到喉腔里面去,连脆弱的黏膜都被玩弄了彻底。
他极力地抗拒,但黎九如没有停手,她像是要把他彻底吃掉,撕烂成一团足以饱腹的食物。她侵入他的唇舌,这爱人之间的接触,竟然让无念虚无的五脏都扭痛了起来,直到她松开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谢知寒,早点回来,别惹我生气。”
他彻底碎掉了。
这团白色身影蜷缩在一起,手心捂着额头,他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雪白的衣角跟着轻颤,他想封住自己的听觉……但这是做不到的事情,连同她之前所说的那个设想,他都完全无法做到了。
黎九如坐在他旁边,捧着脸看他本能似地发抖,她道:“你说得对。你们是一个人,你看,连害怕的样子都这么相似。”
他墨黑的长发散乱下来,早就被她捉弄得一片狼藉。
“我说的像,是你比较像他。”她露出一点笑意,“我以为你这么想得到我,会高兴地接受我吻你,怎么连一点肚量都没有,我叫别人的名字而已,又没要一边上你,一边叫你谢知寒。”
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脸颊。
他仓促地喘气,喉咙里残余着那种几乎被吃掉的触感。但这并不是他恐惧的根源,他恐惧的是黎九如把对别人的爱施加在他身上,光是这么一点点,他就宁愿去死掉了。
“你看,你也接受不了在我面前扮演谢知寒。”黎翡慢悠悠地道,“我不过用你的脸想念一下他,剑尊大人,没必要这个反应吧?”
他捏住了喉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说话的语气跟他太不一样了,我不爱听。这个阵法很快就能把你融进那颗珠子里,在这期间,就勉为其难地用你当一下我发泄压力的工具吧……应该还能用,对吗?”
黎翡靠近了他,而对方却抽了口气,克制不住地往后缩了半寸。
“你这么爱我,不会有意见的。”她说,“放心,谢道长回来之后,我也有一笔帐要跟他算,欺骗我,永远都是有代价的。”
她进入了光幕当中,在那颗悬浮在半空的北冥镇魂珠之前,伸手扣住了白衣剑修的喉咙。他已经不足以作为“玩具”来满足她的身体,但总还有另一种方式能使她得到乐趣。
在黎翡的身后,蔓延出了无数深紫色的丝线,用于搜魂的细密触角伸入残魂当中,把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搅出混乱的微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