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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眼的光线被人声扯作碎缕, 周念汗浸浸的脸上没有血色。她被人群挤来搡去,落在那道瘦高身影上的视线也动荡不堪。
她深陷在这样的混乱里觉得窒息,却舍不得离开, 即便她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她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七斤, 你怎么在这里?”旁边倏地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
周念受惊回头,发现果然是冉银。
冉银手里提着一块新鲜牛肉, 还有一条现杀的鲈鱼,她看了眼周念背上的画板:“画完了吗就在这里看热闹?”
在冉银眼中,在所有人眼中,周念都只是看客中的一个。
周念咬了下嘴唇,强忍着情绪扯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说:“没有, 外面太热,正准备回家画。”
相当合理的说辞, 并没有引起冉银的怀疑。冉银似乎也对这场闹剧很感兴趣, 并没有第一时间带着周念离开, 反而用手给周念指:
“你看鹤千刀,真的是个挨千刀的货,自家老婆的店被砸成这样, 他能的是什么?他能做的就是蹲在旮旯里抽闷烟,一锤子下去估计都敲不出一个屁来!”
顺着冉银手指的方向, 周念这才看见, 鹤广居然蹲在按摩店门外的灯箱旁边。
周念统共见过鹤广两面而已, 但他留给周念的印象非常深刻。
他有着禁毒片里典型的冰.毒嘴, 暗黄皮肤,干尸一般的瘦, 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像喝醉了似的,随时都能摔倒。
此时此刻,鹤广是一个绝对窝囊的丈夫,一群女人在对他的妻子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他却什么都不说,也没什么都不做,只是蹲在那个发黄暗沉的灯箱旁边,面无表情地抽着烟,脸上的皮肤和灯箱颜色一样黄。
挡在宋敏桃面前的只有鹤遂,浑身尖刺的鹤遂,他是一条善于厮杀的狼,穷凶极恶地向人们展示着獠牙和利爪,周身血污俱下。
那几个聚众闹事的女人,以刘春花为首,眼见事情不对转身就想离开。
她们没来得及。
鹤遂几乎是一道风,瘦削身形利落地踩过几块碎木板,再踩过一摊浓稠的红色油漆,一步一个血印,挡在那几人面前。
“我说过——”鹤遂眸光欲裂,额角青筋乍起,“帘子后面要是没有你们想看的东西,一个都别想走。”
字字寒凉,挟裹着无边无尽的阴暗。
那阵仗,仿佛其中有任何一个人敢继续再朝前一步,鹤遂就会立马动手。
那几个女人不敢动,然后马上掏出手机报警。
这是何等嘲讽的一幕。
恶人先告状。
砸店一群人把人逼得走投无路,最后竟怕自己受到伤害,要先报警寻求保护。
周念陷入一种深深的怀疑。
世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还是说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那个在铁床上的女孩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她剧烈的颤抖挣扎,随之而来是一阵铁链晃动的响声。
众人这才发现,那个女孩的一只脚是被铁链拴住的,紧紧拴在一只床脚上面。
她一动,铁链就甩动在铁床脚上,砸在地砖上,稀里哗啦地刺响。
宋敏桃冲过去,一把抱住女孩,泪流不止。
女孩还是无法安静,她在宋敏桃怀里挣扎着,冲着门外的人群嘶吼、咆哮,发出咿咿呀呀地的声音,一些破碎的音节,却没办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不止身体畸形,连最基本的语言功能都是丧失的。
人们都对他人的苦难倍感兴趣。
有人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拍下这荒诞不经的一幕。
周念没能继续留在人群中当看客,冉银觉得再看下去会误了饭点,叫上她离开人群回家。
“怎么出来不带把伞,这么大的太阳。”回去的路上,冉银忍不住唠叨。
“忘了。”周念心不在焉地回答。其实画具箱里放着一把折叠的遮阳伞,她只是难得拿出来。
顶着灼热的日头往家走,周念一路上都有着轻微的晕眩感。
混乱的人声还在耳边响着。
站在废墟里的鹤遂不停在脑海里浮现,还有那个被铁链锁住的女孩,是鹤遂的妹妹,他从未对她提起过。
“没遇到鹤千刀的话,宋敏桃也不会有这样遭罪的人生。”冉银突然开口。
周念思绪混乱,没有搭腔。
“她要不是被鹤千刀强.奸。”冉银接着说,“后来被家里人发现怀孕后,被逼着嫁给鹤千刀,她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有个辍学的儿子,一个畸形的女儿。”
周念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阿姨居然是被……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有些难以控制自己震惊的表情。
那是一桩小镇上人尽皆知的早年间丑闻。
那时候宋敏桃刚满十八,出落得盘靓条顺,往街上一站不晓得引来多少目光。她跟着父母在街上卖豆腐,家里还有不少养牲——鸡鸭鹅是基本,还有十几头猪。
她每天早起帮着父母磨豆子做豆腐,也到镇外割猪草,做猪食。
逢年过节需要杀猪的时候,杀猪匠都会带着刀具上家里来,那时候有个老杀猪匠,得了蛇缠腰病死后,就换了个年纪轻的来。
来的就是鹤广,鹤广到宋家第一眼就瞧上了貌美的宋敏桃,手里磨着杀猪刀,眼睛却一个劲儿往猪圈门口的宋敏桃身上瞟。
来宋家的第三回 。
鹤广发现宋父宋母都在街上卖豆腐,家里只有宋敏桃时,大喜往外,丢下挂在铁架上已经开膛破肚,还没处理完下水的猪。
他放轻脚步,来到猪槽前的宋敏桃身后,一把抱住她。当宋敏桃尖叫起来时,他丧心病狂地踢上猪圈门,将她按进了猪圈深处。
鹤广就这样,在肮脏恶臭的猪圈里,强.奸了如花似玉的宋敏桃。
半小时后,他勒紧裤腰带,满脸红光地从猪圈里走出来,像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回到院子里剐猪。
那时候女人的处境格外艰难,这种事情传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宋敏桃不敢对任何人说这件事,终日郁郁寡欢,几度想要寻死,直到父母发现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
在父母的逼问下,宋敏桃不得不道出实情,只是却没有换来父母的理解和怜爱,反而促使父母做出一个荒唐的决定——不带宋敏桃去报警,反而对外宣称她和鹤广是自由恋爱,然后马上结婚。
就这样,宋敏桃被迫嫁给了一个强.奸自己的男人。
这是周念知道宋敏桃的故事,内心震撼不已,明明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悲惨的人生。
她也是第一次明白,一个女人的美貌,要是不能变成保护自己的武器,就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尖刀,宋敏桃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那天回家后,周念发现鹤遂给她抓的那瓶萤火虫已经全部死亡。
她捧着瓶子看了很久,看里面一只又一只,叠覆在一起的虫子,发了很久的呆,觉得鹤遂就生活在瓶子中,短瞬的光亮后,是永恒的黑暗。
不,她不会让他永远身处黑暗,永远孤独的。
她决意要一直陪着他。
周念想发微信关心他,又怕打扰他,最后觉得手机上的关心实在微不足道,于是在深更半夜,趁着冉银熟睡之际,偷偷溜出了家门。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怕黑又胆小的她,为了见鹤遂一面,独自走过一条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
来到鹤家门前,周念攥着手机纠结半天。
想给他打电话,又怕他睡了。
又是好一阵过去后,周念才给鹤遂发了条微信:【你睡了吗】
鹤遂秒回:【没】
周念:【我在你家门口】
鹤遂:【?】
鹤遂:【你疯了?】
周念:【我知道我这样有点疯】
周念加快打字速度:【可是我真的担心你】
怕鹤遂因为这个生气,周念还在对话框里编辑着解释的说辞,想和他解释,她是觉得在微信上发消息关心没什么实质作用,就特意过来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