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一天。时年忽然接到电话,谷雨微要出国了。
时年和周小茴一起去送她,熙熙攘攘的机场。谷雨微身穿白色修身大衣。一头长发如瀑,立在亲友的簇拥中。
时年等他们都告别完了才过去。谷雨微看到她,弯唇一笑,“我就猜你会来送我。”
谷雨微这次出国是公司派遣的。去纽约的总公司进修学习。这个机会很难得,她出事前就一直在争取,没想到绕了这么一大圈回来。竟还能到她手里。
她自己都很惊讶,问时年:“你是不是帮我跟小太子走后门了?我现在也是认识高层的人了啊。”
小太子自然指的路知遥。想当初路知遥还在升学宴上故意奚落羞辱过谷雨微。当时恨得要死的事。如今想起来也只觉得幼稚好笑了。
时年:“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凭自己的实力拿到的。不过我还挺意外的。你在那边待了那么久,工作能力倒是半点不减。我还以为你连英语都该不会说了呢。”
谷雨微:“我也没想到。”
她的伤经过两个月的休养终于痊愈,于春节后正式回公司上班。本以为自己在古代生活了十几年,以前学的东西应该都忘完了,但让她意外的是,当她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却并没有觉得那些数据、合同乃至外文邮件有多陌生。经过短暂的磨合后,一切就步入正轨。就好像她真的只是受伤后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而不是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生活了十四年。
时年对此的猜测是。因为离开这里的是她的灵魂,但记住那些知识和技能的是她的肉体。这就像是舞蹈的肌肉记忆,你以为你的脑子忘了,但其实身体都帮你记得。
所以,谷雨微说仿佛她没有离开过某种意义上也没错,因为这具躯体确实从未离开这个时代。
谷雨微想到这里,有些自嘲地笑了。
那样刻骨铭心的十四年,如今想来却仿佛南柯一梦,甚至不曾在这个身体上留下半点印记。
两人沉默片刻,谷雨微看了看旁边,周小茴正陪她妈妈说话,一群人其乐融融。
因为她说想和时年单独聊聊,所以两人走到了一边,此刻正好无人注意。
她问:“你最近还好吗?”
“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谷雨微说,“你上次跟我说的事,我花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你呢,现在走出来了吗?”
因为一切已经结束,谷雨微又算是知情人,所以时年之前和她见面时,没忍住告诉了她杨广的真实身份,还有他们之间经历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某种程度上,她、苏更还有谷雨微是同一类人,因为拥有相似的经历,所以,也只有她们彼此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走出来了吗?时年听到这个问题,有点恍惚。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她的生活也在这两个月重新回归了平静和平凡。
不再有不知何时会突然来临的任务,也不再需要时刻担心下一秒时空就会坍塌、所有人命悬一线,人生好像一夕之间回到了两年前的深夜、她接到苏更那个电话之前。
那样的简单,最大的苦恼就是什么时候能找到新工作,下个月的房租又在哪里。
但并不是人人都这样,聂城他们的工作还在继续。
他们用了一段时间来确认时空循环是不是真的被打破了,又用了一段时间来等待,看弦是不是确实不会再动了。只是这些过程时年都没有参与。
聂城说,她之前辛苦了,现在好好休息就好。
时年知道,他是在担心她。她也知道7处其余人都在暗中观察她。大家似乎怕她承受不住杨广的事的打击,又或者是对于自己眼睁睁看着、甚至亲手推动她去消除杨广记忆这件事心中有愧,对待她总有点小心翼翼的。
但时年想告诉他们,不用这样。事情走到这一步,她不怨怪任何人。因为这本就和他们没关系。
这些日子,她总是不断想起那天晚上。
当一切结束,所有的喧哗吵闹都退去后,她终于可以更清楚、理智地面对自己的心意。
她喜欢杨广。
也许最初还有不确定,但在与他分别后,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觉得很意外。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千年前的人动心。
可能就像孟夏说的,一开始只是愧疚,但当她看到他一次又一次执着地在时空中苦苦追寻、无望等待,只为再见她一面后,这感情就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然而当她终于意识到这变化时,彼此的缘分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这就是命运的捉弄吧。
她的命运和杨广的命运,明明隔了上千年,却还纠缠不清,牵扯出这样一段故事。
也许,旁人都是被他们连累的才对。
但比起自己的心意,更让时年意外的是,她本以为和杨广分开后,她会痛不欲生。
事实却是,她的心情很平静。
难过,但平静。
她一直记得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他说,把她的生活还给她,也把她的未来还给她。
他离开,是希望她可以好好活着,就像当初她想送他回去,也是希望他至少能在最后的结局到来前,先过一次自己的人生。
他们都做了自己心中对对方最好的决定。所以,她即使再难过,再舍不得,也不会违背他的希望。
她会珍惜自己现在的生活,努力过好每一天。即使那无比艰难。
因为为了这一切,他们付出了高昂而惨痛的代价。
时年轻轻一笑,不答反问:“那你呢?你还惦记着他吗?”
谷雨微想了想,说:“前几天,我去了一趟雍和宫。”
雍和宫,也就是以前的雍王府,她曾经的家。
其实她醒来后就一直想去,却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迟迟没有去。
直到前几天收拾完行李,心里清楚马上就要离开了,坐车经过雍和宫时,终于没忍住下车买了张门票进去。
春寒料峭,她走在甬道上,看着一处处殿宇楼阁,只觉得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几乎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曾在这里生活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