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骨头上大都还带着软组织,并非光是白骨,也因此看上去形容可怖,尤其是颅骨上有些还带着毛发,皮肉未曾全部脱落,看得晚绿一阵阵的反胃。
许久,晚绿才稳住情绪,悄悄地瞥了刘刺史一眼,见他拧着眉头,满脸嫌恶地站在墙角,心里怒火蹭的窜了上来,心道,你也知道恶心,还拉我们娘过来辨认。
但生气归生气,她也没冲动到对着刘刺史发火,当下从旁边的衙役手中抓过一副手套,麻利地戴上之后,蹲到冉颜身侧,“娘,这要怎么辨认?奴婢来分。”
冉颜正在观察一只颅骨的牙齿磨合程,听见晚绿略带火气的声音,不禁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弯唇角,将颅骨反过来,说道:“蝶骨体与枕骨底部连接处在成年之前有一软骨相隔,叫做基底缝,这个缝隙的愈合是在21到23岁。四十岁以后这条缝隙就会完全消失。”
冉颜将那道缝隙指给晚绿看,“你看这个,愈合完好,却没有消失,说明它至少是在21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然后再根据牙齿的磨损程来推断。”
虽然一直在解释,但冉颜并不曾真的让晚绿来分辨,她只是觉得晚绿胆不小,很有潜质而已。
“磨损是指牙齿在生长期咀嚼食物过程中,上下牙齿的尖端和咬合面逐渐磨耗。”冉颜推开手中的颅骨下颌,让晚绿能够仔细看见牙齿的横面,“比如这个颅骨的牙齿,牙尖大部分磨耗,牙本质点状暴露,就是能在牙齿横面上看见一个点状,这是牙齿表层被磨掉之后,暴露出来的牙本质,我们可以判断,这具颅骨的年龄,大概是36到45岁。”
晚绿道:“那这个颅骨,也就是36岁到40岁?”
“不错。”冉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查看颅骨其他部位的愈合情况,“等找齐其他的骨骼,就可以将年龄范围误差缩小到两岁。”
封旬见冉颜一步步地将年龄范围缩小,于是也凑了过来,“如果牙齿不曾磨损,或者磨损过多呢?”
冉颜也不藏拙,一边分辨着颅骨,一边根据每个颅骨的不同情形解释,“如果想透彻了解,就必须先清楚牙齿的内部构造,有时间你可以剖开牙齿观察。一般情况下,我们将牙齿的损耗分为六个等级,一级是牙尖顶端和边缘稍有磨损,这个阶段是出现在15到25岁左右,二级是指牙尖磨平或咬合面中央凹陷,出现在26到35岁……”
冉颜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将排除掉的碎骨都丢到一边。
这些尸骨因为原来有席裹着下葬,所以也并非是毫无规律可循,也幸好软组织没有没有完全消失,使得许多骨头都靠着它们连接在一起。
两具符合年龄的女尸在冉颜手下渐渐拼合。
刘让眉头稍稍松了些,外面忽而有个队正跑了过来,冲刘让叉手道:“刺史,属下奉命去捉拿殷娘,在殷府中寻两刻,不曾找到人,殷府也无人知晓其行踪。”
“不知所终?”刘让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传我令,全城捕。”
“等等。”冉颜站起身来,道:“刘刺史不妨在平江河畔多派些人手。”
刘让立刻便将此事与殷晚晚的死联系起来,下令道:“把一半人手都派去平江河罢了,本官亲自前去,堂审推迟一日。”
冉颜垂眸看着这两具女尸,忽而抬步追上刘让,“刘刺史,我也一同前往吧,或许能帮助缩小范围。”
平江河有五里余长,就算把整个苏州城的府兵全部都派去,也得寻上几个时辰,刘让脚步不停,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好。”
冉颜与晚绿快步跟着刘让往马厩去,转过口时,恰遇上几个衙役压着一名中年女人,那女人手脚被铁链锁住,但身上的衣着依旧整齐得体,鬓发亦无丝毫凌乱,淡淡的眉眼,如烟雨中晕染开来的墨,纤细的腰肢,如弱风扶柳,白色蝉翼纱褙,浅灰裙裾,整个人便似行在六月雨天的苏州青石小巷,温婉到致,恬静到致。
那妇人见冉颜顿下脚步,微微抬眼,冲冉颜微微颌,而后步履从容地转身离开,仿佛她脚下那十几斤的铁链不过是摆设一般。
“魏娘。”冉颜从未见过她,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确定这一定是魏娘。
魏娘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身来,清清淡淡地道:“你是冉十七娘吧,幸会。”
这样一个宛若水墨画里走出来,气娴雅的女人,说她杀人,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真的很难令人信服。
但是冉颜注意到一个问题,魏娘根本不曾注意过晚绿,若当时与翠眉密谋的女人确实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完全不认识晚绿吧。
“翠眉……”冉颜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看见魏娘身微微一僵,紧接着道:“她是你什么人?”
魏娘缓缓闭上眼眸,朱唇微启,“女儿,她是我的女儿。”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魏娘身紧紧绷着,声音颤抖,缓了两息,又恢复如常,转身看着冉颜,微微笑道:“可以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冉颜道。
魏娘缓步走了回来,站在冉颜面前,轻轻握起她的手,道:“等我死了,花上二两银,请个人帮我殓尸,把我和翠眉葬在一处。我想,你也许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