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之后, 沈芷考了曲市第一,那时贺北安已经去深圳了,沈芷没去车站送他。
从烤肉馆出来之后, 贺北安问沈芷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麻秆家开的KTV, 耗子麻秆他们都在那儿, 沈芷想了想就点了点头。他们俩是走着去的,贺北安推着自行车, 沈芷走在他旁边,天还没黑,天很闷, 热得人喘不上气, 往常都是贺北安说话沈芷在听, 那次贺北安出奇的安静,沈芷问他:“是不是考试没发挥好?”
“除了高考,咱俩就没话说啦。”
“那你想说什么?”
“说说你对我的感觉呗。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行?”
“问这个干嘛?你准备去哪个城市?”他是她唯一的朋友,她觉得他怎样都行。
“晚上再告诉你。”
置身于贺北安的朋友中间,沈芷突然发现, 贺北安的人缘比她想象得还要好, 他的朋友太多了,本城的所有高中, 他都有朋友。不像她, 朋友只有他一个。
贺北安介绍她两个字:沈芷。麻秆还特意:“四中第一, 赵航那孙子拍马也赶不上。有一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对了, 难以望其项背, 我这个说法对吧。”
其他人受不了麻秆的买弄,不停地嘘,把麻秆嘘下了台。
有个声音说:“哥, 可以啊,怪不得旅服的校花这么追你,你都不为所动,跟人家要吃了你一样。原来是喜欢这种学霸乖乖牌。”
沈芷看上去确实挺乖的,贺北安介绍她的时候,她低垂着眼睛,笑的幅度很浅。介绍完,她就安静地坐在贺北安身边,也不说话。
有人甚至管沈芷叫起了嫂子,还有人自恃比贺北安年龄大,管沈芷叫弟妹。
贺北安开始随他们去,后来看沈芷脸色不对,才骂道:“都他妈别瞎叫了,没见过女的啊。”
这些人也有学习不错的,不过都对桉城的高考教育制度深恶痛绝,高考一完,不是直接把书卖给了收废品的老大爷,就是一把火都给烧了,还有的考完就在宿舍楼将书撕了,撕碎的纸片顺着风飘落到地面,落在校领导的头上。
他们的谈话沈芷插不进去,也不想插。
她一个人坐在角落,别人喝酒,各种各样的啤酒果酒葡萄酒,她一个人喝柠檬水,贺北安特意给她点的。贺北安给她单独要了个果盘,就匀出时间和其他人说话。
沈芷发现,这时的贺北安和之前她思维定式里的并不一样,倒不是他骂的脏话更多了些,而是他好像在这些人面前很自在。他不是她想象中的母亲去世父亲坐牢无依无靠的孤寡人,事实上他有很多朋友喜欢他,他从来都不寂寞。
那些人不管年龄大小都管他叫哥,即使叫名字也把姓氏去掉,不像她连名带姓地叫贺北安,一个字都无法省略。
旁边的一个女孩子问沈芷要不要唱。
沈芷说不会,凡是她不想做的,她都说不会,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口舌。她的嗓子还好,却没表演的欲望,一个人坐在那儿听别人唱歌。
耗子声嘶力竭唱他的经典曲目:
“没有爱情的日子哥儿们多,就像男人越是闲着越是人缘好……”
贺北安问沈芷想听什么,沈芷说什么都行。贺北安说你这个人还真不挑。旁人找贺北安聊天,和他讨论英国的一个摇滚乐队。沈芷并不了解他们说的,她偶尔只听爵士流行和民乐。沈芷一个人低头喝柠檬水,贺北安的余光注意到沈芷只剩了个杯底,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
沈芷说不用了,她想去趟卫生间。
沈芷打开水龙头,捧着冷水洗脸,一捧又一捧水洒在脸上。镜子里印出她的脸,水珠从眼睛滑落到下巴,她的眼睛长久定在镜子上。赶上赵航也和同学来这儿聚会,他在镜子里看见了沈芷的脸,可能是卫生间光线好,他发现沈芷又变漂亮了些,水珠挂在沈芷脸上,赵航看了还以为是眼泪。高考刚结束,就哭,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考砸了。
自从沈芷在高三下学期的每次考试都排在他前面,赵航对沈芷的心理就变得极为复杂。他欣赏学习好的女孩子,但女孩儿超过他是两回事,而且沈芷超他不是偶然,是每次都把他压在下面。高考前的那几次考试,赵航都坐在沈芷后面,沈芷背挺得极直,他能看清楚她短袖里的两根白色吊带,那令他感到耻辱,他想坐在沈芷的前面,然后不经意回头看见沈芷的脸,顺便表扬沈芷每次都能屈居他之后。
赵航看见脸上挂着“泪珠”的沈芷,又回到了他坐前排时的心情。他没直接安慰她,而是问她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做得怎么样,这年高考数学普遍反应偏难,很多人剩下好几道题没有做完,赵航想通过沈芷感受下今年题的难易。
搁平常,沈芷懒得跟赵航说话,但今天才发现,赵航说的正是她擅长的,相比贺北安,她好像和赵航更有共同语言。她看见赵航脸上的神色,很快明了了赵航的想法。她察言观色的能力并不高,可和赵航考场前后桌坐久了,类似的神情她看过不只一次,她知道此时赵航最想从她嘴里得知:她考得并不好。
她先问了赵航考得怎么样,在她得知赵航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和物理最后一道题都没做完后,沈芷告诉赵航,她都做完了,并且她并不觉得今年的题有什么难度。贺北安在的包间太过热闹,沈芷不想回去,于是她抽时间跟赵航分享了一下她的解法,还细化到每个考点和做题步骤。
看到赵航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沈芷获得了些许满足,不是想看她不好吗?她是不太好,可她不高兴,赵航也别想高兴。
沈芷出来的时间太长,贺北安出来找她,正看见沈芷在走廊里和赵航说话,他看见沈芷的嘴在不停地动,他和沈芷混了那么长时间,也没听过她说那么多话。
沈芷再进包间,她脸上的冷漠神色暖化了些。
贺北安问她:“你怎么突然回来就这么高兴?”
“是吗?”沈芷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神色有变化,她注意到面前多了一杯橙汁,应该是贺北安放过来的。
麻秆在这时适时地表达了对贺北安的羡慕:“贺哥,我真想和你一起去深圳,也不知道我这分能不能考上那儿的大学?”
“靠,你他妈还想着上学呢?上学多他妈没劲,要不咱跟老贺一块走得了。”耗子自从爸妈生了二胎,有弟弟帮他承托父母的希冀后,他就从心灵深处获得了空前的解放,认为广阔天地,他想干啥干啥。他虽是体育特招生,但并没有一定要上大学的想法。
“我要不去上,我爸得抽死我!今天进考场的时候,我还想跟贺哥一样罢考表示我对应试教育的不满,可一想到我爸,腿就直哆嗦,仿佛背后有人踹了我一脚……”就这样,被想象中的命运的脚踹到了考场。
沈芷本来低头在喝橙汁,听到贺北安罢考,玻璃杯差点从手心滑到了地面。
包间里的其他人并不对此感到意外,意外的只有沈芷一个人。
“贺北安,你今天没去考试?”沈芷的声音不大,混合在音乐里,很容易被人滑过去,贺北安还是听见了。
“没去。”
“你怎么不跟我说?”
“现在你不知道了吗?条条大路通罗马,又不是只有高考一条路。”他本来想从KTV出来再单独说的,没想到直接被麻秆戳破了。
沈芷的嘴唇蠕动了下,最终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