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芷嗯了一声。
“沈芷,对长辈不要说‘嗯’,到外面别人会以为你没家教。”
老食堂外面的红砖被雨水和时间洗刷得越来越白,地还是几十年前的大理石地面,积攒的污渍用多少袋去污粉也刷不干净,也没人想刷干净,食堂五年不涨价了,大家都往新食堂跑,哪有闲钱修缮旧的。
沈芷到的时候,窗口已经没人排队,她打了手指炒年糕和小青菜,耳机里的听力录音把她和周遭隔开。正前方的墙面挂着高考倒计时。
距离归零还有两百一十天。
她第一次觉得时间漫长,还需要两百来天,她才能离开这个小城。
几十年前桉城还是个村子,靠着铁路发展成一个县级市,麦田平地而起高楼,但地母的精神却没消失。这是个热衷繁衍的城市,计划生育抑制了一部分人,同时也提高了另一部分人克服困难斗智斗勇的能力。每年上缴的计划生育罚款并没有让这个城市更加富庶,直到今天,桉城还是个只有肯德基连麦当劳都没有的十八线县城。
一部分交过超生费的人往往还要交一笔重点高中择校费,统招名额就那么些,但学生太多了。
四中的新体育馆就是靠择校费建的,学校并不鼓励体育特长生之外的人花大量时间在运动上,连篮球场的活动时间都限制。
从老食堂到教学楼,经过篮球场,一只篮球从场里飞出来砸了沈芷的胸口。
羞耻和疼痛加在一起,沈芷在篮球上狠跺了两脚,等打球的人追出来,篮球已经被她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沈芷眼前一阵晕眩,她慢慢蹲在地上,今天失血过多,中午又没怎么吃饭,低血糖又要犯了。
她抱着手臂蹲在地上看着地面,眼前的地面慢慢从墨绿色恢复到了原本颜色。
捡球的人看见篮球和粘稠的没吃完的盒饭混在一起,抱怨道:“至于吗?这女的谁啊!科比亲笔签名的篮球!贺哥我都为你心痛啊!”
另一个男生靠了一声。
等男生追过来的时候,沈芷已经站了起来。
一只手落在沈芷肩膀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打,追过来的男生没意识到沈芷手这么狠,没来得及躲,一巴掌印落在下巴上。
男生抓住她的手,吃痛道:“卧槽,你手够毒的。”
沈芷扯掉一只白色耳机,抬头看见一张并不白的脸,男生挺高,穿一7号球衣,额上的头发半湿不湿的,估计是让汗给浸的,他站那儿攥着她的手腕从上到下扫视着她,眼睛聚集在她被砸的地方,上面有个不深不浅的印子,沈芷被看毛了,斜睨着眼狠道:“松手!”
男生是贺北安,四班的。
文理分科后,贺北安本来和沈芷都是理科三班的,贺北安成绩在班里排中游。但在高二下学期期中考试,贺北安考砸了,三、四班综合排名,120个人,他跌到了60名之后,于是在三班呆了半学期后,就被淘汰到了四班,再没回来过。
贺北安松了手,眼睛偏到她的脸,过分苍白了些,不禁问:“挺疼?”
“你们下次打球的时候看着点儿。”
她被篮球打了,他现在也挨了她一巴掌,虽然她不是被他打的,但他们是一伙的,现在也算平了。她说完要走,却被贺北安伸手拦住了去路。
“要疼,我带你去医务室。”
“你烦不烦?”
“你平常脾气就这么爆吗?”
他人不白,所以牙显得很白。
沈芷没回,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算是我赔你的篮球钱,别烦我了。”
“你们家篮球二十块钱?知道科比吗?”
“科比?在篮球场都能把球砸在路人身上,科比跟你有什么关系?不就脏了点儿吗?洗洗就行了。”
贺北安看了眼沈芷煞白的脸,“你现在走了,以后有事儿可别找我。”
“我要是找你,下次考试和你考一样分数,这个承诺够不够?”
这话有些人身攻击了,贺北安低头打量沈芷并不算多出众的五官,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棒的?”
沈芷的头越来越晕,她冲贺北安扬扬钞票,“这二十,你要不要?”
“赶紧走!别让我看见你。”
她走得很快,很快就消失在贺北安的视线里。
另一个男生追过来的时候,沈芷已经不见了。
“这么久,呲妞儿呢贺哥?没想到你好这口啊。”
“逗呢?我最烦这号人……都怪你丫这臭手,你他妈打哪儿不行,非……”贺北安侧眼看见沈芷蹲在不远处的地上,又靠了一声,“这下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