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还在晚上跑步吗?”于戡记得谭幼瑾跟他说过,她喜欢夜跑。确切地说,他搬来这个小区之后,一次在晚上都没遇见过谭幼瑾跑步。他前些天从外地回来,也没看见过一次。
“没有。”跑步是一个人的运动,谭幼瑾喜欢在跑步时消化那些白天不能消化的情绪。她更愿意把有限的锻炼时间用在夜跑而非健身房上。每天看不同的星空比看一样的屋顶有意思得多。只不过去年附近有一女性独自夜跑时出了事故,她才放弃了,去了附近的一家健身房。
“哪家健身房?”
“现在已经跑路了。”健身房跑路了,她卡里剩下的钱一分都没退给她。这段时间谭幼瑾把所有可以用来锻炼的时间都用在了维权上,她这样一个不擅长社交的人,竟然联系其他受害者拉了一个群,收集证据,请律师,最终法院判决对方退钱给她。
她有朋友知道她卡里面只剩三位数,说她有这维权的功夫,多录个付费音频,几倍的钱都挣回来了,何必浪费这个时间。但对于谭幼瑾来说,赚新钱带来的快乐,远不如追回被骗的钱的快乐。
她小时候经常被人骗。天桥上的“乞丐”花了她不少零花钱,直到她母亲发现。她的轻信成为她是个小笨蛋的证据。她越来越难信任人,而各种破事儿破人还要削减她信任人的能力。
她太想毫无顾忌地相信一个人,信任到把自己的软肋全都暴露给他。然而她的理智告诉她,过于轻信,只不过增加给人向她捅刀的机会,显得她智商不高。
她把卡里剩的金额告诉于戡:“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小题大做?”
“我理解。”
谭幼瑾没接着问于戡理解什么,低头吃她的家庭装冰淇淋。
谭幼瑾瞥到他的侧脸,想到往事。
有一次她因为好奇去参加了一个聚会,她看见一个左脸七分像于戡的男孩子,因为像,多看了几眼,那男孩子马上注意到了,走过来和她说话。她才明白那像有一半是由于灯光的作用,正脸更不怎么像,他嘴唇的弧度有点儿钝,显得没于戡聪明。聊天的时候,那男孩子故意用左脸对着她。勉强自己迎合别人的审美,很具有利他精神。她想起于戡,于戡很明显并不具有这种可贵精神。但谭幼瑾并不感动,她更愿意男孩儿用右脸对着她,或者去和别人说话。
她暗示聊天结束的时候,男孩子问谭幼瑾明天要不要再见一次,一起吃饭,在一个挺贵的地方。谭幼瑾拒绝了,她很知道这种太明白自己哪个角度好看并想换点什么的男孩子,会默认她请客。她不想为这家餐厅买单。为了让男孩子不必遗憾,她特意告诉他她搭地铁回家,并不属于有钱人。
她讨厌别人骗她的钱,可于戡还她钱的时候,她一点儿没感到高兴。她那时欣赏他,投资他本身就让她快乐,并不需要其他回报。
于戡把他自己的勺子伸到谭幼瑾的冰淇淋杯里,盛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里。他把谭幼瑾杯里的冰淇淋吃完了,指着自己杯里的大半份,问谭幼瑾要不要再来点儿。
“你还记得吗?我带你去过一家奶茶店,那家店每杯奶茶都配两个吸管口,端上来一杯就插着两个吸管,这样两个人能够分享。其实我是故意带你去的,我好奇你会有什么反应。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直接把你杯里的另一根吸管扔进了垃圾桶。”
于戡开玩笑地提起了这件事,那时候谭幼瑾真是不给任何一个引他遐想的机会。后来他们的关系被传成那样,他比谁都觉得她冤。可是他并没有为她澄清,即使他们现实里没在一起,在传闻里把他俩搁在一起,他也觉得比毫无关系要好。他受不了谭幼瑾把目光均匀地洒在他和别人身上,生怕他觉得自己有一点特殊化。
现在想想真是够混蛋的,完全无视了她受的压力,只想着在她心里占个位置。
谭幼瑾沉默着用勺子搅自己的杯底,搅着搅着忍不住问:“你喜欢我什么呢?”她很想知道她在于戡眼里是个什么形象。
于戡盯着她看,从眉毛转向她的鼻子嘴巴,他笑着说:“喜欢你的脸。”
谭幼瑾噗嗤一声笑了,她扬起头看屋顶的灯:“这答案太套路了吧。”
于戡看着她笑:“没办法,幸福的爱情总是相似的。”他擅自把“家庭”替换成了“爱情”。
谭幼瑾呵了一声,对这玩笑表示不能欣赏。
他终于严肃了起来:“你好像有一种能力,和你在一起,快乐就会翻倍。”他知道谭幼瑾不喜欢抒情,他也不喜欢,所以他尽可能把话说得不那么肉麻。
“以前遇到高兴的事儿,跟你说了,这高兴就打着滚翻倍。再琐碎的小事儿,只要和你一起经历的,我好像突然就有了那么点儿意义。后来没机会和你说话了,我才发现你竟然有这种能力……”他把她的投资还给了她,等于直接断绝了两人来往的必要条件,虽然他本意完全不是如此。处在他当时的境地,他怎么能不还钱给她?他并不信任周主任的人品,谭幼瑾迟早会知道他们家的事,苏颦告诉过他周主任对谭幼瑾的影响力,到时她认为他们父子都是吃女人饭的骗子也说不定。
“我之前一直特想赚钱,真赚到了,竟然不觉得多高兴,因为你又不知道。”于戡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记得你之前会夜跑,我搬到这个小区,晚上有空的时候就出来,那么多脸,没一个是你……”
他顿了顿,省略了半句话,接着说:“我还查了这附近的几条夜跑路线,可我一次都没看见你。”
偶遇不成功,所以只能找上门。于戡本来不准备买房,但看到谭幼瑾的脸,他决定把这房子买下来,让她知道他赚钱了。其实他这钱是为未来拍片子准备的,花别人的钱是很难有自主权的,但别的快乐来到的时间太漫长,即时的快乐只有她能给他兑现。
“我看房那天,看到你,突然就为之前做的事找到了个意义。虽然你好像并不想要和我有什么关系……”
谭幼瑾就这么听着,等到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她侧过脸去看于戡的眼睛:“但我现在很想和你有点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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