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2)

九宫夜谭 璇儿 10382 字 8个月前

“人若死了,那蛊虫便会得一同消失无踪。”裴明淮道,“听起来匪夷所思,我也是半信半疑罢了。但甘子既这么说,就不会错……”

一提到杨甘子,裴明淮只觉那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出来了,只是摇头,喃喃道:“不,不会。甘子那一族,是受了我朝册封的,杨炯他担不起这个事。即使退一步说,是他们氐族干的,甘子也决不会做这样的事,招抚氐族是我去的,她不该这么害我。杨炯是她异母哥哥,与她最好,我跟杨炯也交情不错,于公于私,他都不至于背后弄这个鬼。”

裴琇摇头道:“不,不是,你会错意了。杨姑娘自然不会害你,她怎会害你?就算找到了那东西,也是对你无害的。”

裴明淮道:“无害?招抚氐族是我的事,太子若是知道端底,定然会认为杨甘子做这件事是我指使,这既是害她族人,也是害我!”

裴琇望着他,道:“你真认为她会害你?或是害她的族人?”

“我不信。”裴明淮道,“但事情到了这地步,也就这个结果。”

裴琇道:“若她来此的目的确实如我们猜想,她应该会留好后路。若是会害到你,她不会这么做。”

裴明淮喃喃地道:“她已经对我说得清清楚楚,她不是引虫的主人,若要引那蛊虫出来,必得自噬。这般说来,长孙浩父女二人,都脱不了干系,他们都在帮助甘子。但为何他们都被杀了?又是何人杀他们的?”

裴琇惨然道:“一涵性子直率,我只怕她是被人利用,却不自知。我想他父女二人,都是被人欺骗,最后又被杀之灭口!”

裴明淮问道:“你一直就在附近?”

“我就在县城里面。”裴琇道,“过来快马加鞭,只需大半个时辰。”

此时有人敲门,裴明淮道:“谁?”

只听吴震的声音道:“是我。”

裴明淮道:“进来罢。”

吴震进来,朝裴琇见了礼,便道:“我刚才看过了长孙一涵的尸体,她早就死了,至少已经死了一天了。她是闷死的,我猜想,她必定是在一个极小的地方——也许是个小小的密室,也许是个什么大箱子——她的指甲折断,里面有些木屑,恐怕是个不透风的大箱子。”

裴琇脸色惨白,竟说不出话来。吴震不敢看他,裴明淮道:“长孙一涵武功不错,若是个木箱子,恐怕难不住她吧?”

“你有所不知,明淮。”吴震道,“她的手足,都被人硬生生地折断,下手之人残忍之极,还不要她马上就死。或者,是为了逼问她什么?问不出来,就索性将她闷死在里面了。嗯,大概也是怕她叫喊,毕竟到处都是人。”

裴琇这一回连着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半日说不出话来。裴明淮听着也觉惊心,吴震不敢在此刻跟裴琇说话,只回头问裴明淮道:“我没见过这位长孙一涵,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性子刚硬至极。”裴明淮道,“毫无闺阁脂粉之气。”

吴震点了点头,裴明淮知道他的意思,长孙一涵这个脾气,那是怎么折磨也逼问不出什么的。吴震小心地看了一眼裴琇,又道:“长孙一涵指甲里面的木屑并非常物,是金丝楠木,相当贵重。这种质地的箱子,怕这沈府上也找不到几个,应该易寻。”

裴明淮眉头一动,道:“金丝楠木?”

吴震道:“怎么?”

裴明淮道:“景风出门,向来排场不小。我看她的箱子,好像几口都是……都是这金丝楠木做的。”

吴震叫道:“你怀疑景风公主?”

“那倒不至于。”裴明淮道,“只是有现成的这箱子,谁都可以用罢了。”

裴琇却道:“景风公主与太子素来最是亲厚,若是为了兄长今后的皇位,景风要夺那启节倒也是常情。”

“景风与太子那时候都是孩子,要主导此事,恐怕不能。”裴明淮道。

裴琇道:“太子母妃李氏,早已赐死,追封元皇后。而这样的事,还有谁会知道?”

吴震却道:“裴尚书,我倒是有件事情要禀报。比太子这事,还要重要得多。”

裴明淮与裴琇都望向他,裴明淮道:“什么事?”

吴震却看着裴琇,道:“便是以前要我留意的那桩事。”

裴琇一凛,道:“你有头绪了?”

裴明淮道:“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吴震朝裴琇看了一眼,道:“不是瞒着你,是这事本来就十分不着边际,告诉你也没什么意思,反得落你一顿笑话。”

裴明淮道:“究竟什么?二哥,你说说看。”

裴琇嗯了一声,道:“明淮,你可记得,本朝几位皇帝,都爱服寒食散?”

裴明淮道:“这谁不知道,二哥怎么提这个?如今皇上也有这嗜好啊,我劝了多少回,总是不听,也不知那东西究竟有什么奇效!已经有两位皇帝都等于是送命在这东西上面,有这样的先例,还劝不听!我前次去凤仪山,寻到优昙婆罗,移到宫中也不知如何了。”

裴琇道:“我就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你就抱怨一大堆。”

裴明淮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吴震在旁边道:“明淮一见了哥哥,就嘴也贫了。”此话一出,裴琇虽然没说什么,裴明淮却瞪了他一眼,道:“吴震,你知不知道,你如果有一天死了,会是怎么死的?”

“知道啊,就是我这张嘴害死的,是不是?”吴震说道。裴琇开了口,道:“吴廷评,你说我三弟嘴贫,我倒真觉得你这张嘴,越来越没上没下了。”

见裴琇说话了,吴震也收敛了,躬身道:“不敢,下官不敢。”

裴琇叹了一声,道:“明淮,我隐约知道你跟那位杨姑娘的事,你也莫要太伤心了,做哥哥的还不知道你了?你素来极重情义,现在看起来若无其事,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

裴明淮听他如此说,再也忍耐不住,推开门便冲了出去。裴琇又长叹一声,只是摇头,沉默不语。吴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跟着不说话。过了良久,裴琇方道:“我这个弟弟,就是太重情义了些。也好,也不好。吴震,他对你也是尽心尽力了,若你有负,那便也是不仁不义了。”

这话说得是太清楚也太重了,吴震大惊,正要答时,裴明淮已经又推门进来了,大约是听到了,淡淡地道:“二哥,这话却不必说了。”

吴震叫道:“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又不仁不义了?我这个人,嘴是不好了些,但对你还不够仗义吗?”

裴明淮道:“哦,仗义到跟尉端一道去西域,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明知道我是有正事去那处的!”

吴震跌足道:“唉,我就知道,你就记这个仇!当时那情形,我实在是没法子告诉你一声啊!”

裴琇皱眉道:“你们能不能说正事?”转向吴震,道,“那件事,你且说说。你记性是出名的好,我怕我记得不如你细。”

吴震躬身道:“是。”他看了一眼裴明淮,道,“其实说是一件事也行,说是几件事也行。本朝的开国之君道武皇帝,是被亲生儿子所弑。他驾崩之前,因为长年服食寒食散,行事暴厉,杀了诸多臣子。侯官便是他设的,只要被侯官告发,再怎么小的事,也难以脱罪。想当年,庾岳这样功勋赫赫的重臣,行事十分谨慎,只因侯官说他‘衣服鲜丽’,便被赐死,烈祖晚年便常常提着剑上朝,看谁不顺眼了便杀谁,尸体便堆在帐下,想想都是骇人。他对清河郡大肆杀戮,把那个郡的人,都杀了大半。究其原因,都是说自他把随身的御医阴光杀了,此后那寒食散之毒,便一发不可收拾,连人都有些……”

裴明淮道:“此间只有我三人在,直说无妨。”

吴震苦笑道:“烈祖人都有些疯癫了,大有狂态,行事也颠三倒四。朝中人人自危,生怕哪一日祸事就落到自己头上,否则清河王也不敢弑父。自然,清河王也没落到什么好处,那帝位却是被他兄弟得了。太宗也喜服寒食散,好在他还记得自己即位时的险景,赶紧立了太子监国,太子也顺顺当当即位了,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他确是长年服食此物,否则也不至于崩殂如此之早。”又看了裴家兄弟一眼,道,“现在就得说到先帝了。”

裴琇道:“你只管说便是。”

“先帝大半时候都在出征打仗,早早地立了太子,又依他当日旧例,命太子监国。”吴震道,“但这件事,却出了差池,这太子一当就当了十多年,崔浩一死,更没有能制约他的人了。接下来我说的,便是不能说的事了。”

他叹了口气,道,“景穆太子——不,是恭宗,皇上登基后,追封父亲为帝,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想先帝当时已然起了杀心,恭宗私调羽林军为东宫卫队,这简直是明着的犯上作乱了。先帝诈死,引得恭宗前来奔丧,却在半道被擒。”吴震停顿了片刻,似觉得接下来的话,甚难出口。

裴明淮接口道:“我替你说罢。本朝历代皇子都尚武,恭宗更是武艺高强,多少个人都怕困不住他。先帝以铁笼囚住他,一直带回京城,囚在东宫。待得将东宫党羽尽数铲除干净,便将恭宗也杀了,对外宣称太子暴毙,追封景穆太子,匆匆在云中金陵下葬。都说是宗爱进谗言于先帝,宗爱虽得先帝欢心,但又如何能唆使先帝杀亲子?”

吴震道:“你说是太子先谋逆呢,还是先帝先起了杀心?”

裴明淮道:“谁先谁后,有什么打紧?但若是太子先谋逆,也真是蠢得紧。先帝一生征战,几乎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又不像烈祖,可没失掉人心。太子哪有那实力,能与先帝相抗!”

吴震道:“那我问你,若先帝起了杀子之心,又是为何?他除了太子,原本无更合适的人可传位了,说句实话,太子实在不是他父皇的对手,不论是在哪一方面。先帝一直力主太子监国,自己在外忙于征战,朝政大事都交与太子,为何最后突然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