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淮怔怔望着英扬尸体,眼中皆是伤感之意。他心神动荡,忽觉着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拍,裴明淮移开三步,一回头便见一个穿官服的高大男子站在旁边。那男子浓眉大眼,浑身精悍之气,一见到裴明淮便沉了脸道:“这里出什么事了?”
裴明淮见到他,松了口气,笑道:“吴尉评,你倒来得挺快!”
那吴尉评冷冷道:“有你裴三公子传信,敢不快来?”他扫了一眼英扬的尸体,道,“这人是谁?你杀的?”
裴明淮苦笑道:“自然不是。昔日鹰扬坞的英扬,你吴震吴大神捕不会不知道吧?”
吴震一呆,上上下下朝英扬尸身看了半日,道:“难道这位便是……英坞主?他怎会……毙命在此?”
裴明淮一声叹息,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唉,我还是应该阻止他的。我本想先看个究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硝石硫磺……”
吴震却不耐烦听他这些话,只大声道:“你这般着急将我叫来,究竟为了何事?你不是叫我全力去查吕谯的事吗?我刚有点眉目,又叫我来这里,你还真是会使唤人!”
裴明淮道:“你先听我说。”
他将黄钱县之事,约略地讲与了吴震。吴震只听了片刻,便道:“一派胡言,什么冤魂作祟,什么每年出现的人皮灯笼……我还不知道你是如此迷信鬼神之人!”
裴明淮叹道:“你就不能听我讲完吗?”
吴震只得闭嘴。听裴明淮说得有条有理,也不再说他“一派胡言”了,只道:“数十年前那桩事,我也略有耳闻。这么说,藏宝是确确实实有的喽?”
裴明淮指了指那个大洞道:“我们且进去看看。”又苦笑道,“依我看,已是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山洞里面也无灯烛,裴明淮便取了火折点燃了。那洞门可容两人进出,二人便并肩走了进去。裴明淮道:“这甬道当年想是费了不少心力,蜿蜒数十丈,硬生生是把山腹给打通了。我如今倒真是相信这里面是放宝藏的所在了——否则怎会如此不惜人力物力?”
走了不多时,两人面前便豁然开朗。原来在狭窄甬道之后,居然是个石室,颇为宽阔,但却是空空荡荡,只在靠墙处放着一排木箱。
吴震道:“这便是藏宝所在?”
裴明淮弯下腰,自地上拾起了一颗明珠。“我想便是这里了。”
吴震也在厅角拾起了一块金砖。金砖上印着几个奇形文字,裴明淮虽不识得,也知道是方才壁画上现出的文字。吴震掂了掂,道:“这金砖可是十足十的好货色啊。若是有上几箱……嘿嘿,那可是不得了。”
裴明淮道:“想必原来此处放了许多箱笼,都是藏宝所在。你看地上的灰尘……有些地方还留有箱子长年放着的痕迹。”
吴震仔细一看,道:“还有脚印。”
裴明淮道:“所以我说,我们来迟了一步,有人先我们一步,找到了入口,把里面的东西尽数给搬走了。”
吴震疑惑道:“金银珠宝都是沉重之物,这里应该堆放了许多,不是那么容易搬走的吧?”
裴明淮道:“因此这一定是事先计划周详,准备妥当的。那个主使之人……不但深知内情,还有相当的势力,可以预备下车马,暗地里搬运宝物。”他忽然笑了一笑,“不过,有一件事,是那主使之人怎样也算不到的。”
吴震道:“什么事?”
裴明淮道:“夜里的暴雨。”
吴震楞了一楞,随即道:“正是!下了雨,道路上满是泥泞,来搬运之人一定会留下脚印!我们这就去追!”
裴明淮道:“去看看墙角的那些箱子。”
那些箱子并无箱盖,裴明淮一走过去,便道:“果然是硝石硫磺之属,还连着引线。引线是沿着我们进来的密道牵过来的。你可见着山壁上不下百个圆孔了?只有一个是对的,若是胡乱放入,便会牵动机关,将这里面炸个粉碎。”
吴震皱眉道:“若是有人无意间放了个什么物事进圆孔呢?”
“那便什么事都不会有。”裴明淮道,“那血玉钥匙,必定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能够触发机关消息。”
吴震沉吟道:“这么说,即便英扬手中的血玉是假货,也一样的触动了机关,但却是硝石的机关!那倒怪了,仿制这血玉,可不见得是容易的事哪。”
他把金砖和明珠收了起来,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出去吧。”
他二人沿着秘道出去,一回到升天坪上,便齐齐怔住。石柱上挂的两盏灯笼已着了火,烧得只剩了骨架。再往古柏道上一望,原本挂着的八盏人皮灯笼,这时竟全都烧得精光,残余一点火光,还未熄尽。
吴震疑惑道:“谁烧了这些灯笼?”
裴明淮道:“这些灯笼已然没用了,自然要烧掉。”
他又慢慢走到了英扬尸身之旁,黯然道:“本来在黄钱县见到他,久别重逢,我很是欢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吴震道:“你跟这英扬,认识很久么?”
裴明淮道:“我好些年前便认得他了。”
吴震道:“这英扬的人品,江湖上也是有口皆碑的。我有个朋友便曾在他的鹰扬坞之中待过些时日,对他一直大为赞扬,说他为人慷慨仗义……”
裴明淮苦笑道:“此言不假。我实在没想到,他终究还是逃不过宝藏的诱惑,枉自送了性命。”
吴震斜眼看他,道:“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这英扬是为何突然要解散鹰扬坞的。”
裴明淮道:“我一向不问他人的隐秘,是英扬对我说了实情。是九宫会强要他入会,他无可奈何,才隐退的。”
吴震失声道:“九宫会?!”
裴明淮道:“不错,正是九宫会。”
吴震喃喃道:“以英扬的名头,九宫会要他加入,倒是不奇……我奇怪的是,他当年肯散尽坞中所藏给众人,如今又怎会为了一笔藏宝断送自己性命?”
“他说他不会杀我,我倒是信的。”裴明淮淡淡道,“我确是想阻止他,只可惜,迟了一步。”
吴震无言,只是拍了拍他肩头,道:“走吧,待会等我那些手下到了,叫他们将人抬回县里,好生安葬。”
裴明淮点了点头,正待举步,眼神忽然定住,吴震随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黄泉渡那边的芦苇丛里,有一点鲜红。
吴震道:“那是什么?”
裴明淮道:“过去看看。”
二人行至芦苇丛中,只见一朵红白相间之花,落在芦苇之中。吴震道:“这是何花?”
裴明淮握了那花,缓缓道:“我第一夜来至黄泉渡时,也曾见过此花。有人说……此乃幽冥之花。”
吴震道:“这是何意?”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有个幽冥中的鬼声,曾对我言:黄泉无花,赠花一朵,以度之于彼岸。青囊墨林二人,身旁各有一朵。如今……我又见了此花,这花又是渡谁过黄泉渡口的?”
他说此话的时候,眼神也带了些迷茫意味,仿佛真看到了黄泉彼岸。吴震禁不住也觉得有些寒意,道:“好好的,你莫胡说。”
裴明淮笑道:“既有彼岸之花,那被送上黄泉路之人,想来也不远了。吴震,你我就在附近找找何妨?”
吴震绷起了脸,道:“这里能有什么?”
话虽如此,他还是走到了那写着“黄泉渡”三字的石碑之旁,伸手在石碑上轻抚,道:“这渡口之名,起得实在怪异……”
他的声音陡然中止,裴明淮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黄泉渡”那“渡”字之旁,竟赫然有一滴暗红。裴明淮此前曾凝神看这“黄泉渡”石碑良久,记得清清楚楚,之前是绝无那点暗红的。
吴震声音中已带了警觉之意,道:“血!”
裴明淮道:“我也不会认为这是丹青之色。”
吴震在碑前踩了几踩,道:“这里的土质松软,颜色也比较新鲜。”
裴明淮道:“你想挖开?”
吴震道:“说不得,你也来出个力吧。”
挖了片刻,一具尸体的脚就露了出来。吴震道:“看来掩埋尸体之人,十分慌张,埋得如此之浅。”
裴明淮道:“普通人也决不敢到这黄泉渡来,埋得深些浅些,似乎无碍。”
言语之间,那尸体已被挖了出来。那人身着官服,却无头颅。
吴震问道:“这可是黄钱县的县令?”
裴明淮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是。”
杜如禹咽喉断处鲜血淋漓,那伤口之状,便与方起均无异。
裴明淮沉默良久,道:“奇怪,凶手杀了他,也杀了方起均,却为何不杀我和英扬?”
他摇了摇头,道:“我们先回县衙再说。”又回头望了一眼,见英扬仍躺在那里,心下只觉黯然。
古柏道上的脚印凌乱,二人一直走到路口,裴明淮抬头一望,道:“脚印的方向是朝这边的。”
吴震眼中露出疑惑之色,道,“那方向,可是朝黄钱县走啊。要我说,带了宝物,肯定应该立即出山。”
裴明淮道:“我们且顺着脚印走去,看看能走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