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的伤口上了药,又沐浴更衣了,总算是看起来没刚才那样子凄惨了。文帝望着他,怔怔地若有所思。
“濬哥哥,几年不见,你样子可变了不少了。”凌羽看着他,笑道,“你长大了,只有阿羽还是那样子,再不会变。对啦,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文帝不答,只是凝视他,半日方道:“这四年,你都在平原王府?莫瓌一直关着你?”他知道凌羽定然不想答这话,但又非问不可。忽然一怔,道:“阿羽,你眉心那点朱砂痣呢?怎么没有了?”
凌羽叹了口气,道:“濬哥哥,我都跟你说过好几次了,那不是朱砂痣,是跟我练的内丹一体的,你就是不信。”
文帝问道:“那现在没有了……”
凌羽垂下了睫毛,道:“陛下还看不出来吗,我的功夫已经没了。”
文帝皱眉道:“以你的武功,就算是他暗算你,也暗算不了吧?那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每年秋分要闭关一日一夜,是不能动真气的。”凌羽道。这时李谅送了药来,文帝端了药碗,一手扶了凌羽喂他。
“我大哥知道这事,偏偏公主殿下的生辰就在秋分前一日。”凌羽又道,“秋分的时候,我是不能动手的。可是那时候,我要救你,又怎能不出手。”
文帝道:“我知道你回宫来了,那时实在不该丢下你的。”
“是我太笨了,被骗得傻傻的,否则不会出那样的事。”凌羽道,“都是我的错,我拼命救你也是应当的。”
不知为何,文帝听着这话,却是心里不舒服,但凌羽终归是为救自己拼了命,也说不出什么来。又问道:“那后来呢?”
“我看你走远,也支撑不住了,就昏过去了。”凌羽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大哥家里了。他……唉,他毁了我内丹。你是见过的,陛下,我给你看过。”
文帝怒道:“他这么对你,你还叫他大哥?他还有没有伤你?”方才凌羽沐浴更衣,都是小宦官服侍的,文帝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伤了别处。凌羽摇了摇头,道:“别的倒没有了。你看,我好好的,没事。就是关了几年,无聊得紧。”
他说得轻描淡写,文帝听着却锥心刺骨,柔声道:“我早该杀他的,你也能少受些几时苦楚。”
凌羽淡淡一笑,他这时脸色苍白,只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看起来更让人生怜。“我没受什么苦,真的,陛下。他待我还是好的。”
文帝那股气都要撞破胸口了,大怒道:“待你还是好的?你还真是护着他!他废了你功夫,你还不恨他?”
凌羽伸手拉他,笑道:“我知道陛下心疼我,你看,我不是没事啦?不过,陛下,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处啊?”
“我不知道。若我知道,早救你出来了。”文帝道,“我只是怕万一你在,尉眷诛平原王府满门,连你都一起杀了,是以特意叮嘱……”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着凌羽脸色大变。凌羽也不顾伤,坐起了身,叫道:“你杀了平原王府满门?”
文帝道:“莫瓌谋逆,当夷五族,有什么不对的了?”
凌羽脸色更白,叫道:“可是,他府上的人,大都不知道他做的事呀。陛下,他家里的人一直待我很好,人人都疼我。陛下,你知道的,他……替他办事的,其实是天鬼,跟他府中的人无干的。”
文帝道:“原来你知道天鬼?”
凌羽点了点头。文帝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第一次见着天鬼的人,是那天……就是出事那天,在西苑。”凌羽道,“以前……我是知道他有些神神秘秘的手下,但……但我也不清楚。”
听凌羽如此说,文帝的脸色也放松了,道:“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一开始就知道天鬼,也不曾给朕说呢。”
“陛下,陛下,你就放过平原王府的人吧,好不好?”凌羽拉了文帝的手,求道,“他们真的对我很好,我被关在地下的密室,不见天日,管家伯伯常常放我出来。”
文帝听他如此说,伸手摸他头发,道:“真是苦了你了。你这么活泼闹腾的性子……这几年,你怎么过来的?”
“也没怎么,虽说功夫失了,但养气的功课也断不了,一日里要做的事多得很。”凌羽摇着文帝的手,哀求道,“陛下,求求你了,你就放过他们吧。”
文帝拉开他的手,道:“你手上有伤,别乱动。”淡淡一笑,道,“迟了,找到你的时候,平原王府的人,已经都杀了。”
凌羽“啊”了一声,怔在那里,眼圈都红了。半日,方道:“陛下,你好狠的心。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杀了?是你自己说的,都该死!”
“你又不是他家的人。”文帝道,“好了,乖乖吃药,吃了好好歇息。”
凌羽伸手一推,把那药碗推翻在地。“我不吃!陛下这么心狠,我不要留在你身边!你放我走,放我走!”
文帝也不生气,淡淡地道:“你大哥也是我杀的,你是不是还想替他报仇?哦,我倒忘了,你怎么就没问我莫瓌如何了呢?”
凌羽抬起头看他,道:“陛下真当我是傻子?你既诛平原王府满门,那先要做的,便是杀平原王。这还用问吗?”
“那你不难过吗?”文帝笑道,“你不是最喜欢你这个大哥吗?”
凌羽不语,半日道:“他谋逆,这个我是知道的,他关我也是为了这个。对天子而言,这是死罪,我有什么好说的?陛下也不必留我了,把我一起杀了吧。”
文帝笑了笑,道:“我怎么会杀你?你救了朕的命,我谢你都来不及哪。”话说如此说,文帝那股不悦之意已经溢于言表,站起了身来。
凌羽叫道:“陛下,我求求你,把他府上的人都葬了吧。”
文帝回身,道:“你也来求这个情?”
凌羽惨然一笑,道:“杨朱说,尧舜桀纣,死后皆为腐骨。埋也好,烧也好,扔水里也好,什么也一样,都没什么区别。可那是圣人,想来凡人还是希望入土为安的好。陛下,你就葬了他们吧。”
“不成。”文帝笑道,“我就要他们曝尸府中,让所有人都看看,谁也不许收尸。”说罢又笑了一声,道,“好了,你歇着吧,别费这些心了。”
“陛下,那,你派人把我的白鹿和白孔雀带回宫来好不好?那还是以前你送我的,我养了几年呢。”凌羽可怜巴巴地道,“你不会连它们也不放过吧?”
文帝又气又笑,道:“你把朕看成什么人了?”
“不是有句话叫鸡犬不留么?”凌羽求道,“你把它们给我带回来,成不成?”
“好好好,叫人去给你找。”文帝无可奈何地道,“只要还没死,还没跑掉,一定给你带回来。”
凌羽道:“你叫人把我住那院子里里外外的花木都一把火烧了,要不,你们会在那里迷路的。啊,别,别烧,还是砍了吧,若是我的白鹿白孔雀还在里面,被烧死了怎么办?”
文帝听得莫名其妙,道:“你这是在说什么?”
“陛下,那院子的花木山石都是按五行之术布的。”凌羽道,“若不先毁了,你们是进不去的。”
文帝道:“那尉眷他们是怎么进去找到你的?”
“有人带他们去的吧。”凌羽低头道,“应该是管家伯伯。”
文帝见他难过,也不再问,又嘱咐了几句便走了。林金律却进来了,问道:“阿羽,你疼得可好些?”
“……林爷爷。”凌羽茫然地道,“陛下他变了许多。”
林金律淡淡一笑,道:“傻孩子,他是皇帝,若是心不狠,那是不成的。人既都已经死了,你就别跟他争执了,不值的。”
“林爷爷,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要骗我。”凌羽说道。林金律道:“你是想问我平原王是不是死了?你想必也知道,平原王去了仇池那边平叛?战场之中,尸身又成那样了,哪里还看得清是谁。不过阿羽,你千万别在陛下面前提你大哥,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