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日磾在第二帝国和第三帝国的交替之间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情报消息,不算核心圈子当中的一员,但他依然是御史台的大佬。
现在御史台的编制更大了,权力更有保障了,但是马日磾要做的事情也更多了。
因为专门和官员作对,马日磾的名望已经很久没有好过了。
不过他也不在乎,现在皇帝是刘备了,他的安全已经得到保障了,其他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说自己是“苍鹰”也好,“酷吏”也罢,只要刘备满意,一切都有的说。
能决定他的命运的人,只有刘备。
而且刘备也不像是光武帝那种会放弃董宣的人,刘备素来爱护自己人,愿意为自己人背锅,关照部下,为他办事,安全有保障。
所以马日磾火力全开,御史台的年轻御史们四处狂奔,到处狂喷,看到不符合规制的东西就硬怼地方长官,怼的不少地方长官颜面全失,狼狈不堪,又没有任何办法。
眼下,马日磾正在推进地方上的御史台分部的建设,并且有部下盯上了河东郡和河内郡几个县官的不法行为,正准备展开弹劾。
马日磾因为那几个人出身自凉州州学的关系,也打算进一步跟进,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正准备出发前往河东郡的时候,刘备派人前来找他,他有点奇怪,不过还是立刻就过去了。
很快,他在刘备的书房里见到了刘备,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之前,刘备因为繁忙的公务,见人都是在办事的崇德殿偏殿见人的,很少在他的书房里见人,难道是要谈什么重要的话题吗?
“马公,这一次喊您过来,有个事情想要和您商量一下。”
“陛下请说。”
马日磾心里开始打鼓,总觉得刘备要说什么很不正经的事情。
然后他就意识到了,这个事情不是正不正经的问题,而是那种……那种容易让人心肺骤停的感觉。
刘备就说了一句话。
“我觉得阀阅家族似乎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下去了,您以为呢?”
马日磾听得差点当场暴毙,还以为马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刘备知道了,所以要干掉马氏。
“陛下!马氏家族虽然在生活上比较奢侈,不像陛下这样的简朴,但是马氏真的没有犯罪!臣严格约束马氏族人,不准他们触犯任何律法!马氏绝对没有触犯律法啊陛下!”
马日磾说着说着,整个人就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用这种最为卑微的方式向刘备……求饶?
刘备在他对面直接看傻了。
“马公,你这……我没说马氏有触犯律法啊。”
“啊?”
马日磾惊讶地抬起头,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刘备。
刘备有些尴尬的笑道:“马公,我的意思是,咱们剩下来的这三家最好一起把阀阅家族的身份给去掉,把儒门经典彻底回归朝廷,别再搞什么家传、家学、门生弟子什么的了。”
原来不是要我的命啊。
那还好……个屁啊!
这……
不要阀阅家族了?
这和要我的命有什么区别吗?
马日磾顿时就想到了自己能够在如此危险的局势下保证安全的原因之一就是阀阅家族之主的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很多人投鼠忌器,不敢针对他,可要是没了这个身份……
他不就只剩下刘备能够庇护他了吗?
刘备到底是要干什么?
“陛下,这……这是为何啊?”
刘备走到了马日磾身前,把他扶起来,和他一起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马公,不着急,咱们慢慢谈,咱们先把阀阅家族这个事情给理清楚,咱们也都知道,阀阅家族一开始是没有的,孝章皇帝以后才有这么回事,而究其根本,还是天子年幼,把持不住权势造成的。
孝章皇帝想要让圣天子同时把持政权和学术之权,这很好,但是这对天子的要求很高,天子本人如果达不到这个要求,这份炽热的权势自然也把持不住。
后面发生的事情咱们都知道,历代先帝都无法长寿,甚至无法成年,这样蹉跎百余年,朝廷只顾着争权夺利,宦官外戚接连上台,争夺权力争得你死我活,这一不小心,就把学术给忽略了。
朝廷不管学术了,自然只有私人能管起来,这样一来,经典文章说了什么,就只有那些大宗经师能说了算,天子一代一代的换,一年一年的过去,掌握学术的家族渐渐就形成了门生故吏遍天下的阀阅之家,您说这个流程对不对?”
马日磾咽了口唾沫。
“陛下说的,全对。”
“所以说啊,这个权力本来就是朝廷的,只是历代天子不能掌握,这才给阀阅家族掌握了,阀阅家族也由此成就阀阅家族的事业,到现在为止,天下人甚至都习惯了这个在当年不可思议的情况。
国家学术不是由朝廷掌控,不是由太学掌控,而是由各个家族掌控,先贤说了什么,天子说了不算,太学说了不算,得要这些家族说了才算,马公,您就不觉得这里头有点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刘备循循善诱道:“一国学术,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有限的几个家族说了算吧?他们说了算,那这天下到底是刘氏天下,还是袁氏、杨氏、荀氏的天下?您说对不对?”
“陛下所言……全对……”
马日磾摸不准刘备的心思,只能化身复读机,重复自己之前的回答。
“所以我说应该让阀阅家族停止存在,您说对不对?”
“陛下所言,全……对……”
马日磾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刘备。
刘备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直勾勾盯着马日磾。
“马公所言,甚合我意。”
“额……陛下……这……”
“怎么,马公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不……臣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
“那不就行了?”
刘备收起笑容,站起身子,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而后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马公,一国士人所学习的学术,国家学术,他就不能局限于一家一姓之言,他必须要开放,不能限制的太死,动辄搞出一个两个三个权威,只会让学术窒息,死亡,然后被人抛弃。
如果是真理,那么就不用担心有什么问题,真理总是越辩越明的,辩的越多,就能让越多的人相信真理,确信真理,尊奉真理,如果被人怀疑了,无所谓,辩就是了,但要是不让人辩,那就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