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当然听出了老太太话语里那藏不住也不打算藏的情绪。
不过他并不在意。
老太太行将就木,就算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也不会把老太太怎样,他只会微笑面对。
他看着靠在床上微笑的老太太,又看了看这枚小小的传国玺,然后轻轻一笑,一甩手,把这东西从手上抛出去,任由这东西摔在了地上。
就像扔掉一个酒杯、一个碗一样,毫不纠结。
还好没摔坏。
于是老太太面色一变。
“你这是……”
“皇帝的地位和权力从来不是来自于这东西,正统也不是,这些东西来自于军队,来自于功绩,来自于人心,来自于我本人所做过的一切,所经历过的一切,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事情,我才能够走到今天。
否则,就算有了这东西,难道天下人就会承认我的天子之位吗?难道您会因为我从您手上夺走了这物件,就会在这禅位诏书上盖上印玺吗?不是的,大家没那么简单,这东西是胜利者的战利品,而非胜利者的缘由。”
刘备微笑道:“太皇太后,追求这种东西的人,不过是想要给自己充满罪恶感的内心增添一丝慰藉罢了,他们知道自己的上位是多么的肮脏、罪恶,知道自己用的手段很卑劣。
放到正常时候,他们也都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该被乱刀砍死,以至于午夜梦回,自己都会被自己的噩梦给惊醒,他们知道自己是罪人,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大的罪过。
所以,他们生怕自己的位置会被其他人有样学样的夺走,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并且获得足够的安全感,才需要各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试图让天下人相信他命该如此。”
老太太顿时目瞪口呆。
“这……”
“但是我不需要。”
刘备伸手指向了自己:“我没有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我所为的从来不仅仅是我自己,我是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想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少受一点罪,多吃几顿饱饭。
我不是为了当皇帝而当皇帝,我当皇帝,除了个人想法之外,也多少有点身不由己的味道在里头,现在做皇帝,我自己也不是那么乐意。
主要是外面有太多太多人被吓到了,特别需要安全感,否则他们会觉得自己的权力和地位无法保持,家族的安全也无法保持,所以才想让我做皇帝。
而之所以我成为他们的拥护目标,是因为我立下的战功,是因为我创下的政绩,是因为我力挽狂澜,把大汉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挽回千万人命,是因为实实在在肉眼可见的功绩,而不是什么谶言、祥瑞。”
如此说着,刘备站了起来,弯腰把传国玉玺捡起,拿过老太太的手,把传国玉玺放回了老太太的手里。
“所以他们需要我,他们需要我来保护他们,所以,愿意用皇帝的地位和权力和我交换,让我成为他们的保护者,本质上,他们需要我,大过我需要他们。
这一切不过是按照流程走个过场罢了,让这个过程好看一些,让那些满怀私欲的人们心里好过一些,这是他们需要的,而不是我需要的,因为我从来也不是一个罪人。”
“我从不认为我这样做是一件错事,在这件事情中,我绝不是一个纯粹的加害者,对于大汉,我的功勋远远大过我曾经犯过的一些过失,而我做了皇帝以后,会将这些过失弥补。”
“太皇太后,这东西您收好吧,就当作是一个可以收藏的有点价值的物件,闲来无聊拿出来把玩把玩,解解闷,我做皇帝以后发号施令,也不会因为这玩意儿就有了效力。”
说完,刘备拿着那份诏书,向老太太恭敬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对那枚传国玉玺没有丝毫的留念。
直到刘备离开之后很久,老太太才抚着胸口缓过神来。
然后,便是深深叹息。
她扭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那枚传国玺,缓缓摇了摇头。
她第一次感觉这东西那么扎眼,那么讨人厌,那么……脏!
“越缺什么,越要什么,这话真没说错,可自古以来,真的有这样问心无愧的人吗?他刘玄德真就完全没有私心吗?”
沉默了一会儿,老太太痛苦的皱了皱眉毛,缓了好一阵子,胸口疼痛稍减,才喊人进来。
“去把协叫来,我有事情要和他说。”
“唯。”
一名年轻的内侍应下了。
离开宫殿之后,刘备再次来到了司徒府,把盖上了印玺的禅位诏书给刘虞看了,刘虞胆战心惊的接过了诏书,看了好几遍。
等看到最后的印章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一切已经不可逆转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刘备要做皇帝。
传国玺已经盖上了,这套流程的所有合法手续已经完成了,对皇权拥有最高宣称权的太皇太后董氏已经服从了。
所以,他这个汉室宗亲当中的长者也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微叹一声,摇了摇头。
“玄德,天子之位,不是那么好做的,比起大将军来,天子更尊荣,但是身上的担子也更大,愿你成为天子之后,不要忘却现在的一切,不要因为成为了天子便放浪形骸,那样的话,你辛苦构建起来的一切,会很快崩塌的。”
睁开眼,刘虞对着刘备笑了笑。
“好日子来之不易,我还没有过够,你可千万别让我再忧心劳神了,可好?”
“我答应您。”
刘备微笑道:“您帮了我一个大忙,那么让您安心养老,富贵终老,就是我对您的承诺。”
“如此,我便放心了。”
刘虞于是松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放下了手里的诏令,端正了一下衣冠,对着刘备下拜。
以臣子之礼。
“臣刘虞,拜见陛下。”
刘虞,是第二个用臣子之礼对着刘备下拜的人,也是第一个承认刘备天子身份的大臣。
对此,刘备心中并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感触。
他弯下腰,扶起了刘虞。
“司徒公请起。”
“谢陛下。”
刘虞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这场大戏的全部前奏也算是走到了尽头,最重要的前期准备工作也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正戏上演的时候。
对了,还有郑泰,那混蛋可不能放过了。
派去侦察郑氏动向的人给刘备送来了准确的消息,说郑氏家族好几个月之前就有举族南下逃亡的准备,现在似乎已经有了路线上的安排。
这可不是刘备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群混蛋根本不配有什么未来,把他们全部拿下即可,等到登位当天,再杀了他们昭告天下,宣示自己和古文学派之间再也没有很么苟且钻营的关系。
郑泰的行踪已经被牢牢看住,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雒阳城。
至于郑氏家族,刘备则下令让程普带兵星夜奔赴开封,将郑氏宗族一举拿下。
既然决定撕破脸皮,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是时候该让古文学派的这帮虫豸们知道一下什么叫做军事强人了。
可别真以为我不会对你们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