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候,两个力士“嘿哟嘿哟”,抬得一根杠子入帐,杠子上四马攒蹄,倒捆着一人。
此人浑身衣服稀烂,遍体鞭痕棍伤,不见一寸好肉。
一颗脑袋更是肿的猪头一般,眼睛挤做了两条细线,鼻孔唇间耳朵眼,全是干涸血瘢。
李逵、牛皋见了,对视一眼,面色齐变。
李逵咬指迟疑道:“兄弟,你看仔细了,这个不是焦挺吧?”
牛皋定睛看看,摇头道:“我瞧不是,焦挺长得虽无你我俊俏,也不至于这个鬼模样。”
李逵指着阿骨打,呵呵笑道:“你这老汉好诙谐,也是有年纪的人,如何竟弄个假货,捉弄俺这使者?这般不稳重,俺非揪你几根胡子报仇不可。”
大步上前,当真要去揪阿骨打胡子。
不待金人呵斥,牛皋忙不迭先抱住他,往回就拖:“不可不可,堂堂金国皇帝陛下,你这黑厮做使者的,岂敢无礼?”
李逵穿着长袍,本不利索,吃牛皋一抱一拖,脚下拌蒜,双双摔倒在地。
两个你拉我彻,滚来滚去挣扎不起,长衫也扯坏了,帽子也甩飞了,一时丑态百出,周围金将看得大笑。
谁料两个滚了几滚,不知如何,竟滚到阿骨打近前。
阿骨打身前一排亲兵,正要叱喝,二人同时跃起,各挥老拳,砰砰打翻两人,就手夺了腰间单刀,手起处,剁翻五六个亲兵,并肩抢上前去,便要砍杀阿骨打!
阿骨打眼见二人恶狠狠杀来,面露吃惊之色,却兀自坐在虎皮上,巍然不动。
旁边连儿心善闪出身,手持短柄铁骨朵,上格下挡,拦住他二人单刀。
李逵双目皆赤,挥刀若狂,大吼道:“老金狗,敢如此折辱我焦挺兄弟,不将你剁成臊子,如何消这口恶气。”
只恨他此刻手中不是斧子,一口单刀,如何赢得连儿心善这等猛将?
但闻铮铮之声,金营众将抽刀拔剑,上前团团围住二人,却不上手,只看连儿心善以一对二。
三人叮叮叮叮战得十余合,连儿心善忽然一脚,踢中牛皋胸膛,牛皋闷哼一声,后仰八叉滚翻出去,金将们齐声喝彩。
谁知彩声方起,连儿心善那腿还未及落下,李逵忽弃了刀,俯身一扑,抱住了连儿心善那腿,顺势探出一腿,直插到对方腿后去。
连儿心善一惊,提起铁骨朵便砸李逵,李逵看也不看,奋力把他腿一掀,连儿心善那条支撑腿,早吃李逵绊住,顿时身不由己,仰天便倒。
这一招唤作“搬山抬梁”,正是当初焦挺传他的相扑招式!
李逵搬倒对方同时,大蛇般一蹿,就势坐定在小肚子上,两只砂锅般拳头左右开弓,一连五七拳,势如武松打虎,打得连儿心善眉眶绽裂、鼻梁歪斜,那脸便似山西的映山红,红个艳艳的开。
连儿心善吃他这几下重手,打得神智昏沉,李逵一个翻滚,仍是奔阿骨打来。
阿骨打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往后一仰,李逵大手自他面前捞了个空,待要再抓他时,后面金将七手八脚,扯着李逵两腿便往外拖。
李逵虽有蛮力,如何挡得许多虎将同时出手,哇哇大叫声中,被拖至三丈开外,那些金将提刀举剑,便要将他乱刃分尸,却是阿骨打及时喝道:“都住手!”
唰!
七八口刀剑齐停,只悬于李逵身上数寸。
李逵面不改色,瞪着两只牛眼,满口叫道:“动手,动手,叫一声的不是好汉!”
牛皋早被几人死死制住,脸贴在地上,兀自大叫:“铁牛哥哥打得好,只恨不曾捞这老贼一拳。”
阿骨打冲几个儿子招手:“扶朕起来。”
宗望、宗辅连忙上前,扶着老父起身。
阿骨打颤巍巍走到李逵面前,皱眉道:“方才还说要结盟,如何忽然刺杀朕?”
李逵见他来,怒不可遏,噗噗便吐口水,可惜被按得死,那些口水吐出,都落回自己脸上。
气得骂道:“你这老贼,把我焦挺兄弟如此折辱,爷爷岂不和你拼命!”
阿骨打笑道:“大家打仗,捉下对方将领,拷打逼问情报,岂不是应有之意?你看打得他厉害,谁叫他嘴严不说?况且亦不曾真个毁他筋骨,不过是些皮外伤,看着虽重,将养数月,也自好了。”
对左右战将道:“放他起身。”
众将吃了一惊,李逵这等凶人,阿骨打近在身前,他们哪里敢就此放了?
却听阿骨打淡淡道:“此人生死不惧,但要为兄弟出头,乃是和我女真人一般的好汉。朕如今既然说开了因由,又放了他,他便不会再对朕出手。放人!”
再次下令,众将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向后退去。
李逵呆了片刻,爬起身来,瞪着阿骨打道:“你虽放我,我兄弟若有个好歹,还是要来杀你偿命。”
阿骨打摇头笑道:“你下次纵使来,也杀不了朕,实对你说,朕的性命,也不过三两天间,不然你道朕如何敢这般立在你面前?”
李逵又是一呆,惊奇道:“你要死了?”两眼上下打量,此刻凑得近了,越发觉察出对方神情憔悴至极,恍若风中残烛一般,更隐隐散发出臭气。
阿骨打笑道:“人活世间,谁能不死?朕一生经历何止百战,杀人无算,如今自家死一死,又有什么大不了。”
李逵神色微动,心道这番话倒是好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