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曹操兵抵蓟州。
西门守将,正是张顺,远远望见曹操兵至,匆忙下城,拉一匹马跳上,飞奔来迎。
曹操笑道:“自家兄弟,何必讲这虚礼?”
张顺连忙道:“哥哥,小弟此来,原是有事禀告。”
便先说昨日大胜辽军一事:牢中救出李应,阵斩敌军主将,闻达领军夹击大胜,斩首两千余级,捉下俘虏一千余,余者尽数溃散。
又说李俊以契丹人头换钱粮之策,只是他恐老曹责怪,只说“我等众兄弟们商议”,丝毫不提是李俊自家主张——
“初时来者寥寥,多是城狐社鼠之流,后来杀败辽军消息传开,自昨夜至今朝,先后数千人来换钱粮,如今城中已然大乱,契丹富人聚集自保,亦有成群结队上街杀汉儿的,李俊哥哥均不理会,只令兄弟们把好大库和城门。”
“也是李俊让小弟在此,专程等候哥哥,要哥哥入城前先知此事,再定行止。”
曹操静静听他说罢,先有些许愕然,继而沉默良久,始缓缓说道:“此计说来,倒非是上上之策……但是李俊兄弟一番用心,着实良苦。”
以他智慧,张顺虽有意隐瞒,但一句“李俊让小弟等哥哥”,便已觑出端倪,对于背后图谋,亦是洞若观火。
低头寻思片刻,斟酌道:“你等兄弟追随为兄一场,待那百战功成之日,今生的富贵荣华,封妻荫子,自不必多说。只是青史之上,终究也当留个好名……”
说到这里,语速愈快,显然是想定了主张:“罢了!自此刻起,你蓟州城中兵马,便是辽地起义的菊花军,闻达、周通及那五百精骑,皆拨入其中,与武某这支军全无干系!菊花军以李俊为帅,闻达、李应副之,李俊改叫‘闹海神龙’李无敌,你张顺便叫‘翻海夜叉’张铁胆,其余兄弟,各自都起假名……”
说到这里,脸上又有了笑意:“待你等聚集起人马,西攻檀州,东取平、景、营、滦四州,替为兄的守住长城,我自领军,另取别名,先取幽、顺二州,再并吞山后九州。待契机到时,你等‘率部归降’,以后复归本名,其间一应恶事,皆李无敌、张铁胆之辈所作,与尔张顺、李俊无关。”
所谓幽云十六州者,又分山前七州,山后九州,山前七州,檀、顺、幽、蓟、涿、莫、瀛,其地多平原,北邻太行山、内长城,山后九州者,新、妫、儒、武、蔚、云、应、寰、朔,皆在太行山脉之西,多为山地。
其中,后周世宗柴荣北伐时,收复了瀛、莫二州,其中瀛洲即为河间府,如今辽兵南下,莫州复失,宋辽两国正于河间府一带激战。
山后九州北面,亦是长城,因此若收回幽云之地,则长城连绵无缺,于国家而言,便似一道院墙,得意时尽可开疆拓土,失意际亦足保九州无缺,幽云十六州之重,即在于此。
至于老曹所云平、景、营、滦四州,自唐起便为契丹、奚人交替占据,其地处于长城以内,蓟州之西,东临渤海,即后世秦皇岛至唐山一带。
老曹一番话说罢,张顺愣了许久,方才转过弯来——这般一来,李俊不惟免得背那恶吏之名,更可大展身手,算是真正独当一面了。
不由大喜,下拜道:“哥哥用心良苦,我替李俊谢过哥哥。”
老曹摇头失笑,心道枉你苦心遮掩,此刻替他谢我,岂不彻底露了底子?
拉起来道:“李俊为我,置声名不顾,我难道忍心他背个酷毒名声,任由后世无知小子指骂?况且如此一来,我本是一军,却分打两个名号,外人不知虚实,愈发要迷惑起来,岂不妙哉?”
张顺连连点头:“不错,这正是一举两得。”
老曹哈哈大笑,拍了拍张顺:“兄弟,既然如此行事,我便不进蓟州了,你替我向李大官人带好!你们自家行事,亦要多多思量,切不可大意轻敌。”
张顺连忙应下。
老曹一笑,领麾下四千五百精骑,绕过蓟州,往幽州开去。
张顺望着曹操大军去远,忽然把头一拍:“啊呀,却是忘了告诉哥哥,契丹的御弟大王,被自家亲卫一个叫阿不赉的杀了,道是那大王强占他女人,气不过杀了他,如今把了头颅来投诚,李俊哥哥见他非是契丹人,让他在军中做了偏将……”
本待去追老曹,再一细想,此事也非要紧,故而作罢,飞马回城,把老曹的安排细细告诉李俊。
李俊听他说罢,双目已然通红,忍泣道:“古今为人主者,能够论功行赏,简拔英杰,已然堪称雄主,我们这位哥哥,竟连我等身后之名,也一发设想周到,这等仁义主公,我等万死亦难报答。”
张顺众人一旁听着,亦是唏嘘感慨,对老曹忠心直趋满分。
李俊拭一把泪,振作精神道:“既然哥哥许我方面之权,如何敢让他失望?闻将军,李大官人,你二位武艺、智慧、名望,本在小弟之上,只因此间兄弟水军居多,故此武大哥令小弟暂统,有偏二位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闻达、李应对视一眼,都摆手笑道:“‘混江龙’何必太谦?此事本来因你而起,自当以你为主,我等兄弟,必然鼎力帮衬。”
李应本为李俊所救,又晓得自家不曾带过兵,老曹委他做李俊副手,已是心满意足。
闻达自视虽高,但一来如李俊所说,菊花军是以登州水军为基础,二来他自进城后,见李俊行事手段狠辣,也不由动容,老曹命令既下,自然不会同他相争。
李俊又道:“既然二位哥哥都肯相帮,如今第一件事,便是要把菊花军三字打响,后面方好行事,顾大嫂,这件事我却交给你,去城中聘些绣娘,缝制我菊花军军旗数百面,以彰声名。”
顾大嫂点头应下,又问道:“哥哥,旗子缝制不难,只是上面可需纹理?还是单单绣上菊花军三字?”
孙新接口道:“既然要打名号,单单绣文字自然不妥,许多人又不识字。依我之见,当绣一朵硕大的菊花,自然看得分明。”
李俊喜道:“孙新兄弟想得周到,真不愧将门子弟。”
顾大嫂听夸她老公,也自欢喜,又自语道:“这般说来,还当先定下那菊花的绣样,不然你绣这样,她绣那样,却又乱了。”
周通听了笑道:“这有何难?若是别的花我便不敢说,这个菊花我却晓得,它一丝丝一缕缕四面长开,最是好认不过,我等只消找个屁眼子大的,把那屁股多涂墨水,取张纸头一坐,岂不便是上好的绣样?”
众人惊得瞠目结舌,闻达跳脚骂道:“放屁,放屁!闻某带了一辈子兵,老来老来,倒带起屁眼军来,你便杀了我,亦不同意这荒唐念头。”
其余人也都笑骂,周通摸摸脑袋,尬笑道:“不过是出个主意,你等若有好的,用你等主意便是——只是那屁眼子,真的极似菊花。”
解宝满脸古怪道:“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名字如何?小弟忽然不能直视此二字也。”
李俊摇头苦笑,走出厅外,就门口花圃里,捡朵形态美观的菊花掐了,回来递给顾大嫂:“且用这个做蓝本,找个好画师,据此画成绣样,旗帜正中,便绣此花,一定要大大的,底下再绣几个字……”
他本想说绣上菊花军三字,话到口边,猛然想起乐和此前提起的菊花诗,微微一笑:“便绣‘我花开时百花杀’!”
“好!”闻达一听,脸笑得菊花一般:“这个好,又雅致,又威武,旁人一看便知道我们是反贼!”
李应也点头,开口道:“旗帜便是这般极好了,只是我看军中兄弟,耳边都戴菊花为号,小弟想来,如今正在花期,自然无妨,然而花期一过,却去哪里寻花戴?我等既然叫菊花军,菊花以黄为主,倒不如寻些黄布来,裹了头发,一者应我军名号,二则整齐好看。”
众人听了都叫好,闻达好笑道:“头裹黄巾布,旗书菊花诗,我等这菊花军,也算集古今反贼之大成了。”
与此同时,蓟州往幽州的路上,老曹领着数千人策马缓行,间或同兄弟们谈天说地。
李俊当先锋当成了一方主帅,众将都是羡慕不已,听老曹说起他的手段,又都叹服,一路上议论个不住。
却是关胜笑道:“哥哥,他那军叫了个菊花军,我等自然也要有个名号,倒不如提前想好,免得临时周折。”
扈三娘听了连连点头,一脸正色说道:“关大哥说的不错,我军主帅武大官人平生,最是爱花怜香,不如我们便叫百花军,却比菊花军还大。”
众将见大嫂揶揄大哥,都低头偷笑,老曹却是个厚颜无耻之人,哈哈笑道:“扈将军说的甚好!本帅家中,只有名花五朵,若叫着百花军,尚需再凑九十五朵名花,免得旁个笑本帅名不副实!”
扈三娘见他倒将一军,顿时气红了脸:“‘武孟德’,莫非以为本将军双刀不利么?”
曹操连忙抱拳:“啊呀,扈将军双刀本事,世间罕见,本帅岂敢得罪?本帅之意,乃是带着这干好兄弟,去打劫了辽国的金珠宝贝,做一顶百花冠相赠将军,方趁将军之颜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