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为证——
五月晴云向水滨,一杆闲钓人间春。
青青山色青青柳,淡淡烟波淡淡尘。
风月英雄风月事,江湖儿女江湖身。
从来礼法多虚妄,唯念情之一字真。
冯玘在关城上望着韩五连蹦带跳去远,自家也不由欢喜,便同小喽啰们卖弄道:“可见世上最难之事,便是自知之明,你似哥哥我,本来只道自己是个勇将,今日才知竟是一员智将!下回武大哥召集吴学究等人议事,无论如何我也当参与一番……”
小喽啰们都顺着他说话,说没几句,忽然听得一声高叫:“今日把关的是哪位兄弟?出来说话,可看见我家韩五了么?”
关上众人,齐唰唰打个冷战,小喽啰们都远远避开了冯玘,看他眼神,便似看死人一般。
冯玘暗恼,低声道:“你们怕个屁,我只道不知,难道她拷打我?”
当下开关门,亲自下去,笑吟吟道:“嫂嫂,如何不在厅中喝酒,来我关上?”
段三娘因不见了韩五、梁红玉,满心焦灼,又不好对人言,自家找了一大圈找来了这个方向,早已一肚子恼火:“休要啰唣,只问可曾看见韩五——武大哥找他,正有要紧事!”
这个婆娘,却也是情急智生,话一出口,生怕冯玘畏惧韩五,瞒了不说,却把老曹大旗抬出。
冯玘果然始料未及,想好的推辞顿时说不出口,呐呐道:“武大哥找他么?啊呀,这个,那个……”
段三娘眼神一眯:“那狗贼同梁红玉一道下的山,是也不是?”
说话之间,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条狼牙短棒!
冯玘更慌:“红玉姑娘么,这个,哎呀,那个……”
段三娘大怒道:“好个冯玘,你敢伙同韩五骗我?”
冯玘大惊,下意识叫道:“是韩五让我替他出计,不干我事……”
一言既出,脸色更白,扭头就要跑,“哎呀”一声,被段三娘扯住发髻,小鸡般拽回,屈起大肘只一下,打得昏迷当场,关上关下小喽啰见头领火并,哪个敢做一声?
段三娘恨他替韩五设计自己,故此出手,却也怕触犯山寨规矩,因此只用了三成气力,打得还是额头,却不料对方竟然昏了过去,吃惊道:“罢了,这般不禁打,如何有脸叫‘铁栅栏’?”
轻轻放他在地上,自己飞奔下关去捉韩五了。
冯玘微微睁眼,见对方走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指天大骂:“娘的,是谁扫的地?弄的这么滑!哼,若不是我的刀和盾不在手边,定要这泼妇晓得厉害!”
说罢又后怕:“段三娘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可别折了韩五……不对,韩五若打熬不住,说出我叫他生米煮熟饭,连我怕也难活……罢了,你等守住关卡,我去请武植、晁盖两位哥哥来。”
且不说他去搬救兵,单说韩五下山来,顺着水滨找去,却在北山旱寨不远处,望见梁红玉坐块大石头,一手托腮,望着湖面发呆。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掰着座下大石,掰下一块,便往水里丢去,不多时,掰的好好一块大石狗啃一般。
韩五暗赞道:好气力!也不同她说话,隔着一两丈远,找个地方坐下,慢条斯理就开始整理吊线吊钩。
梁红玉瞥他一眼,起身要走,韩五叹气道:“且慢!”
他一边说话,一边整线,只是那线乱麻也似,一时半会,如何理得清晰?
梁红玉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扭头又要走。韩五把钓竿一丢,跳起身道:“红玉!我要同你生个孩子!”说着就要伸手去拉。
梁红玉身子一颤,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你这登徒子!当我是什么人,这等话也说出口来。你自家有个厉害老婆,何必又来招我。”
韩五听了冯玘,本道拉她去个无人处,先把生米造了熟饭,日后瓜熟蒂落,姻缘自成——他本不是个怜香惜玉性子,为何一直偏爱健壮婆娘?便是禁得起挞伐之故。
然而此刻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那颗素来杀伐狠厉的心,忽然便软和起来,一抽一搐的微疼,哪里还下的去手?
忙忙退开几步,痴痴望着梁红玉发了会呆,忽然开口,唱出一首曲儿来:
『“人有几何般?
富贵荣华总是闲。
自古英雄都如梦,为官。
宝玉妻男宿业缠。
年迈衰残。
鬓发苍浪骨髓乾。
不道山林有好处,贪欢。
只恐痴迷误了贤。”』
他唱功不佳,但是此刻山高水阔之间,放开嗓子大唱,自有一股放达豁然之气。
梁红玉听得忘了哭,呆呆听完了,忍不住道:“这是《南乡子》,似乎有几处出了律,作者功力不大高明,不过意思倒是好的,英雄如梦,宿业纠缠,耽搁在红尘里,老来才知懊悔。”
韩五难得的红了脸,嗫嚅两句:“是、是我自己胡乱做的,自然不大高明……”
“你?”梁红玉失声惊呼,上下打量面前男子,见他颜色憔悴,倒真有些“鬓发苍浪骨髓乾”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收起笑容,摇头道:“这词虽不甚佳,若要说是你作的,我却不信,你纵使写诗词,大概也是青州诗仙、青州诗圣的水平才对。”
“你如何看我不起?”韩世忠顿时急了:“二月,过江往润州的船上,不是你同我说,若想封侯拜将,该要识些文字,才好看兵书战策?我听了你的话,有空隙便偷偷读书,不认得的字便同吴学究请教,读了两三个月书,做首词儿何难?”
梁红玉听的愣住了,韩五这番话情真意切,当是不假,可是从“粗识几个大字”,倒“做首词儿”,真的两三个月就够了么?这汉子……是个大才呀!
再一细想,他……是因为自己一番话,便真个下功夫去识字读书,而且还隐瞒着不和自己说,这是为了……要给我个惊喜么?
红玉心口,通通乱跳。
这时忽听老曹高喝道:“三娘妹子,千万莫要激动,凡事只看为兄面上,有什么话大家好说!”
梁红玉、韩五齐齐扭头,却见不远处,芦苇边,段三娘提着狼牙短棒,板着大脸,冰山雪岭一般看向二人。
这正是:从来烈女怕郎缠,何况郎君气肃然,不过南乡一阙曲,两三个月信非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