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元觉见不带他,顿时焦躁,跳脚道:“此时此刻,分什么法王、元帅?包老道那厮化成了灰,吕师囊的骨头也没处去捡,岂不是只剩我孤零零一个?我们便做六胞胎,打什么紧。”
庞万春五个都大笑起来,厉天闰笑骂道:“滚你的蛋吧,你这身肥肉,投胎也必是个大胖儿,我怕挤坏了娘的肠子。”
“鬼和尚”温克让鬼头鬼脑跑上去,讨好道:“我来挖坑,和邓法王埋在一处,我两个都是和尚,岂不命中注定该是一对?”
邓元觉翻个老大白眼,满脸写满嫌弃:“你这厮想什么好事!同你埋一处,要做了兄弟也还好,若你不小心投了女胎,同穴安葬,岂不是成了夫妻?你看你这鬼模样,若是女人,佛爷下辈子也难免做和尚去。”
石宝大笑,拍着邓元觉肚皮道:“那你不怕和我在一处,我们都是男的,独你做了女人?五个老公,你这厮肚皮大,胃口也大么?”
厉天闰看看石宝粗豪的身坯,再瞅瞅邓元觉满脸的横肉,不由打个冷战:“罢了,我们分开挖吧,邓和尚说得倒也不错,下辈子是男是女难说,姓厉的不想冒这个险。”
邓元觉怒道:“偏你们一个个事多,喂!花和尚,杨志兄弟若做了女人,脸上这老大青记,你肯娶他么?”
鲁智深听罢,细细把杨志一看,呵呵笑道:“有块青记怎么了,女人美丑,只在心里,若是个善良贤惠的,有块青记也无妨,若是恶毒黑心的,美若天仙,洒家也不要他。”
邓元觉听了一愣,点头道:“你倒看得开!杨兄弟,你可想好,埋在一处,下辈子不见得是兄弟,说不定便是夫妻。”
杨志听了正待说话,忽然那随他们一路逃生的宫娥中,一个叫做“彩绢”的姑娘,大声说道:“和鲁师傅做夫妻有什么不好?鲁师傅这个人,侠肝义胆,一身好本领,和我们说话却和声和气的,如果他不当和尚,我彩绢第一个要嫁给他。”
邓元觉把眉毛一立,喝道:“咄!好汉们说话耍笑,岂有你这妮子插口余地,一边去!”
彩娟吓得脸色一白,其他几个宫娥也都缩成一团,于她们而言,官兵固然可怕,其实这些素来高高在上的法王、元帅大人,又岂敢正眼相觑?
也就只有鲁智深这大胖和尚,一路上死活不肯丢了她们不管,见有姐妹遇害,拼死也要去打杀了害人的官兵,才让她们发自内心的感到可靠。
若不是说到鲁智深头上,借她们个胆儿,也不敢忽然开口插话。
鲁智深皱起眉头:“师兄,你既做了秃驴,如何这般大火气?佛爷不是还说,众生平等,你们明尊也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为何好汉就比妮子高了一等?”
邓元觉不料鲁智深因个小女子同他争执,抓了抓自己秃瓢,辩解道:“她,她是个婆娘啊。”
鲁智深大眼珠子一翻:“婆娘又怎地?我那兄弟,哦不,妹子,我那妹子段三娘你见过,岂不也是婆娘?难道便弱似你我?你家圣女方百花,也是婆娘吧?然而意气矫矫,多少男儿都不如她!师兄啊,不可小觑了婆娘,不说你我,便是坐在大雄宝殿的佛爷,岂不也是婆娘生的?”
这个年代,男尊女卑之思想深入骨髓,鲁智深三言两语,邓元觉却是惊得呆了,愣愣看着鲁智深不眨眼。
鲁智深见他盯着自己,颇有凶相,皱眉道:“怎么了?莫非洒家说你两句,便不痛快,要同洒家厮打?”
邓元觉连连摇头,忽然扭头看向厉天闰道:“老厉,我怎么忽然觉得,我们枉自拜明尊,于我教教义,却是全不如鲁师兄!”
一直没开口的安道全忽然接口道:“鲁家师兄,本有宿慧,莫看他杀人放火,其实你们满口说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自己却也不信,而鲁师兄真正是身体力行,在他眼中,人无高低贵贱,唯有善恶美丑,善就是美,尊敬呵护加之,恶就是丑,水磨禅杖砸之。”
石宝、厉天闰等闻言,连连点头,都露出敬佩神色。
鲁智深却是低了头,喃喃道:“善就是美,尊敬呵护加之,恶就是丑,水磨禅杖砸之……”
念了几遍,忽然抬起头,满脸狂喜,眼神扫过众人,高声道:“善就是美,尊敬呵护加之,恶就是丑,水磨禅杖砸之!”
其音如黄钟大吕,声震山谷。
杨志惊道:“哥哥,你怎么了?”
鲁智深连连摇头,满脸喜色:“兄弟,我好得很!”摇摇摆摆走到安道全面前,深深一礼:“安兄,你不但能医人,还能医心!洒家糊里糊涂做了和尚,出家五台山,却因醉酒砸了山门,被师父逐出在外,多年来懵懵懂懂,总是想不明白许多事,得你一言,哈哈哈哈,鲁达方知自家本来面目也!”
说罢欢欢喜喜,原地舞了一圈,拿起禅杖,丢几个解数,高声念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帮源洞里见本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一众好汉面面相觑,安道全读过许多医书丹经,毕竟有些见识,隐隐晓得是自己无意一言,竟令智深和尚开悟,不由为他欢喜,不住捻须微笑。
几个宫娥都惊呆了,倒是那个彩娟,张着小口呆了片刻,忽然眨了眨眼,笑将起来,低声对姐妹们道:“啊呀,他刚才说,鲁达知道了自家本面,这个鲁达,怕不是他俗家名姓,莫非大和尚竟要还俗?”
随即脸色一肃,做个凶巴巴模样,盯着众女道:“我可说好了,他若还俗,有敢同我相争的,休怪我抓花她脸!”
那几个同伴又气又笑,有的道:“小蹄子,官兵杀来,大家都死了,你还想好事。”
彩绢却是眉飞色舞:“你懂什么,女人家若能嫁了晓得疼爱女人的汉子,已是天大幸事,做一天夫妻便是一天美事,做一刻夫妻,也是一刻的欢喜!”
话音未落,却听姚平仲哈哈笑道:“果然躲在这里!”
随即官兵大举冲入谷中,宫娥们都发抖道:“彩绢,怕、怕是一刻夫妻也做不了哩……”
却见鲁智深把懒腰一伸,拦住要厮杀的石宝等人:“慢来慢来,洒家方才忽然悟出一套杖法,诸位都是武学大家,还请指教一番。”
姚平仲、王德对视一眼,都笑道:“这和尚怕不是发疯了,你等即刻就死,难道能想出什么惊天动地武学?”
鲁智深面容一肃,露出金刚伏魔的狂态,狞笑道:“我等都是厮杀汉,你杀我,我杀你,原本都无妨,只是一路之上,那些小女子害得何人?也要残杀了她,可见你等都是丑恶之辈,既然如此,只好以水磨禅杖砸之!”
说罢大步向前,禅杖狂卷而起。
王德纵身迎上,他两个一路厮杀,交手数次,却是谁都奈何不得彼此,然而此刻数招一过,王德只觉对方杖法大变,如疯如魔,招招都似拼命,竟是逼得自己连连退后,顿时变了脸色,怪叫道:“你这厮使得什么杖法?”
鲁智深只觉每一杖砸出,心中便快意一分,豪气便增多一分,其中滋味,如饮醇酒,此刻早已醺然若醉,听得王德问及,不由狂态毕露,哈哈大笑道:“这是什么杖法?不疯魔不成佛,便叫个疯魔杖法吧!”
有分教:不疯狂岂成佛陀?挥铁杖禅心打磨。三丈高无名业火,要烧尽世间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