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兴宗不料她竟有这一手射术,吓得退开几步,令几名军士持盾护住自己,这才稍安。
他此时晓得对方不是方百花,便没有了生擒之心,左右都是方腊儿女,得了方天定已是莫大功劳,区区一个女儿,不过是个添头,没必要特意冒险。
但是亦不能这般放了她,否则若引来大军,岂不坏了他事?干脆一举杀之,好绝后患。
冷笑一声,当即令人放火烧峰——这山峰藤蔓密布,灌木丛生,一旦烧起来,便是根通天火柱,上面的人若不想烧死,便只有跳江一条路。
可惜他生长在西北少雨之地,不识江南风土,这里原本便湿润多雨,恰巧昨日才下过一场,树木泥土,倒比妞儿还水灵些,西军又没有携带火油之类,凭些火折子,忙活到明天也难点起这把火来。
果然众军费了半天力气,也不过烧黑了几块树皮。
这时天色渐暗,辛兴宗晓得耽搁越久越容易出岔子,心中愈发着急,只得又思一策。
但听他阴森森道:“方姑娘,你或者还不知,我西军十五万精锐南下,动如雷霆,数日前已收复杭州,你家方七佛等一干贼首,或是毙命,或遭捉拿,如今睦、歙贼巢,转眼便要收复,一应反贼个个难逃,只是……”
辛兴宗说到这里,强挤出一副笑脸,嘿嘿笑道:“辛某乃是一个心底最善的好人,我想你父兄造反,你一介弱质女流,在深闺又岂得知?因此发个好心,愿为你们留一条活路——”
“我在童帅面前,最有体面,你等若肯自己下来投降,我必为你求情,赦免前罪。你若是不肯听从,呵呵,那些男的反贼,落入法网还要受尽折磨,至于你等女人嘛,你自己且想。”
方金芝听说破了杭州,又惊又怕——弟弟尚在此人手上,她自然不疑有假,忍不住道:“梁山那个叫宋江,也被你们捉了么?”
“梁山宋江么?”辛兴宗微微一愣,万没料到她不问旁个,居然问起梁山的人来,但他反应倒快,随即狞笑道:“那厮同我交战,被我亲手所斩。”
方金芝又惊又怒,颤声道:“胡说,凭你也能杀他!你且说他形貌如何?”
辛兴宗哪里知道他形貌如何,当即怒道:“辛某斩杀梁山贼寇无数,谁一一记得形貌,实话对你说,我斩这个宋江,还是梁山喽啰被擒后,自己招供的,不然我堂堂朝廷大将,还须问他贼寇姓名?”
方金芝见他说得肯定,顿时抖颤的更厉害,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这等英雄,岂会轻易被你杀死!啊,我知道了,原来这次来的真个便是宋江本人……”
辛兴宗听她前言不搭后语,不由疑惑:方腊的儿女都这般不中用,这小娘皮竟被我几句话吓疯了么?
方金芝想到宋江也许就是宋江,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自己陷入绝境,多半有死无生,曹操就算以后来到江南,也再难找到自己,又不由悲从心起,一颗颗泪珠,断线般掉落。
金芝的哭声隐隐从峰上传下,方天定听见,大是难过——
他和方金芝的姐弟情谊极为深厚,方腊对他要求一向严格,自小到大,稍微做的不如意,上手便打,因此他看了方腊心中便畏惧不已,甚至看见方七佛等人也是一般,因为这些人会把他的言行告诉方腊。
只有方金芝,自小每每见他挨打,便冲上前死死护住,又哭又叫:“不许打弟弟,不许打我弟弟。”方腊疼惜女儿,往往便顺势放他一马。
时间久了,他心中便只同这个姐姐亲近,有什么心事,也只同姐姐诉说,此刻听得姐姐痛哭,陡然想到一种可能——啊哟,莫非那个宋江,竟然便是我姐喜欢那人化名而来?
再一细想,若按江湖规矩,那个宋江代表梁山前来,自应和方腊算是同辈,然而见了自己,偏不肯以长辈自居,硬要和自己称兄道弟,自己还道是他为人豪迈,原来竟是提前讨好舅子!
一时间顾不得许多,放声叫道:“姐姐莫哭,我走之时,宋江领兵去救七佛叔叔了,他身边好汉众多,安全的很,这个姓辛的,虽有本事擒我,哪有本事对付宋江……”
话没说完,辛兴宗大步而来,一脚教他踹的飞出数丈。
厉天祐大怒,他身上五花大绑,双脚却是行动自如,当即撞开身边官兵,飞奔起来,拽个飞脚,重重踢在辛兴宗后脑上。
他这一脚含恨而发,辛兴宗毫无防备,他虽戴了兜鍪,还是踢得两眼发黑,一个狗抢屎栽倒,两个门牙瞬间折断。
厉天祐狂笑道:“大太子,金芝公主,且看末将为你们出口恶气!”发足又要去踢,却被几个官军狂扑过来,压翻在身下。
辛兴宗的亲兵魂飞天外,连忙去扶了起来,只见跌的满嘴是血,满眼狂怒狰狞之色,拔出亲兵单刀,赶上前一刀,厉天祐咬牙闷哼,一条右腿被他齐膝斩断。
辛兴宗起脚将几个压住厉天祐的官兵踢开,一言不发,挥刀乱砍,一刀刀把厉天祐的双腿、双臂尽皆砍了下来。
厉天祐先还硬撑强忍,待他砍到胳膊时,终是抑制不住,长声惨呼,痛吼道:“来啊,来啊,爷爷在黄泉路上等你,我哥哥乃是厉天闰大元帅,他必把你这厮碎剐了替我报仇!”
辛兴宗狞喝道:“老子很快就送你哥哥去见你!”挥手一刀,将厉天祐头颅砍下。
厉天祐比方天定大不了两三岁,两个自小一处长大,方天定学武不肯用心,常常挨打,厉天祐曾安慰他:“你不想学便不学吧,以后等我武功练成了保护你,谁想欺负你,就先杀我。”
如今果然为护他而死,方天定亲眼目睹,又是悲痛又是恐惧,一跤坐倒在地,一泡尿尽数撒在裤裆里。
辛兴宗碎斩了厉天祐,余怒不消,上前把刀架在方天定脖子上,大喝道:“姓方的小妞,你若不下来投降,我便照样砍碎了你兄弟。”
方金芝吓得几乎傻了,方天定却是大哭一声,挺身撞开辛兴宗,扯着嗓子嚎叫道:“别下来,别理他,他特地来抓我,杀了我,便没了功劳,他一定不敢……”
话没说完,便被辛兴宗一刀背敲晕,方金芝只道弟弟遭他杀了,一边大哭,一边摸了弓箭去射辛兴宗,辛兴宗轻轻躲过,怒视半晌,吐出一口闷气,狞声吩咐手下:“且四下围住了,再派出人手四面巡查,这里离大路远得很,一时半会谁也找不到我们,老子和这群女人耗上了,饿她们两日,待她拉不开弓时,自然脱不出我手。”
如此过了两日,方金芝等人没有食物饮水,只得摘些叶子去吃,那叶子又苦又涩,极难下咽,而且辛兴宗不时令人偷偷爬山,一众姑娘眼都不敢合,两日下来,箭矢剩了无多,人也精疲力竭。
辛兴宗等人在峰下,搭木为蓬,轮流值守,精力却还旺盛,这一日所带干粮尽数吃完了,辛兴宗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儿郎们,一举杀上去,除了方腊之女,其余的任凭你们快活。”
那些西军齐声怪叫,三面爬将上去,方金芝等人射完了箭,都哭着拔出短刀来,四下乱砍,阻止西兵上峰。
方金芝砍了几刀,都被躲过,愈发觉得身体无力,这时她却冷静下来,哑声道:“姐妹们,宁愿死了,也不可受辱,你等不要害怕,都随我往富春江里跳。”
辛兴宗在峰下看见动静,眼珠一转,大喝道:“上面娘们听了,你们抓住方腊女儿,我饶你们不死,也不让兵士奸你,好生放了你离去……”
方金芝心中一抖,此时也顾不得手下姐妹会不会变节,扭身就要跑去先自跳了江,方跑两步,猛然被几双手死死抱住,方金芝大惊,哭叫道:“你们怎能这般对我……”
话音未落,却听耳畔几个女子叽叽喳喳叫道:“公主莫怕,你快往那里看啊!”
方金芝一呆,下意识看去,却见西北角密林中,官兵潮水般往下退,数百精兵如狼似虎杀了过来,随即,一个数年来只在梦中响起的声音,陡然大作,其声隆隆,几乎响彻四下山谷:“金芝姑娘休怕,武某来江南见你也!”
这正是:崖前生死悬危线,林里轰然响巨声。少女心思终未冷,武郎岂肯负前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