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一脚踢翻了桌子,殿中氛围登时剑拔弩张,紧张至极。
若论在场吴乞买、撒该、娄室等人,哪个不是尸山血海中杀出的豪杰?然而此刻,却都不由额流冷汗。
宋辽两个大国联手伐金,这着实是在座诸人最不愿想象的场景。
尤其是通过娄室等人,得知曹操一众的战力后。
双方对峙而立,曹操目如冷电,面覆寒霜,嘴角微微冷笑,真个视女真君臣如若无物。
心底却暗自庆幸:好在这阿骨打,只叫了这些识见非凡的重臣来,若似初来那日将领云集,那些没脑子的战将怕是早已喊打喊杀,群情激愤之下,阿骨打亦未必压制的住。
而如今嘛,曹操眼神一扫,能称鲁莽的,或许便只粘罕一个。
果然粘罕神态渐渐狂躁起来,低吼道:“宋使果然无知!你可曾听过护步达冈之战?七十万辽军,我军犹能一举败之,你宋朝便是出兵三十万又如何?了不得再来一次护步达冈便是!”
他这番话豪气干云,曹操却只冷冷一笑,满目讥诮:“粘罕郎君,欲欺武植不识兵乎?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那护步达冈一战,我朝皇帝亦曾让众将反复推演,呵呵,女真军马固然勇烈,然而若不是后方耶律章淳生叛在先,乱了军心,天祚帝惧死于后,临阵先逃以至中军大溃,继而崩坏全军,此战胜败谁属,怕是犹未可知吧。”
此话一出,金国君臣面色愈发难看。
在座之人,均曾参加过那场大战,谁不记得开战之前,面对辽国重兵,自家心中的惶恐惊怖?
有些重臣不由扭头,看向阿骨打苍老的面颊,尤其是面门上那道深深的刀痕——
当时面对辽军汹汹而至,女真军将皆以为此战必败,是阿骨打聚集起众人,挥刀自割己面,仰天痛哭,口称:“始于汝等起兵,盖若契丹残忍,欲自立国。今天祚亲至,奈何?非人死战,莫能当也。不若杀我一族,汝等迎降,转祸为福。”
本来带着你们起兵,只因契丹人压迫太过,想有个自己的国家,可如今天祚帝亲自带大兵来也,如何是好?除非大家陡然奋力死战,不然必败无疑啊。我看不如杀了我完颜族,大家投降去吧。
然而女真重将,大半都姓完颜,少数别姓,亦多与完颜结亲,如何“杀我一族”?也只能不计驽钝,舍命死战罢了。
那一战,女真人人都将性命置之度外,加上辽人的种种失策,最终收获了一场近乎奇迹的胜利。
正是那一战,真正成就了女真人的底气,甚至随着岁月流逝,渐渐认为自己胜的理所当然,“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嘛。
然而曹操却当着一众君臣的面,无情撕开了传说的面纱,冷静指出真相:若非辽国后方叛乱,又或天祚临阵未逃,那么,结局若何?
这句话,对于底层的女真兵将毫无杀伤,但是对于这些首脑人物,却让他们一下想起了那种几乎拿不起刀的茫然和恐惧,想起了阿骨打满脸的鲜血和眼泪。
“况且!”曹操把下巴一抬,神色愈发睥睨:“汝等纵然侥幸大破辽军七十万,难道契丹就此烟消云散么?彼契丹毕竟百年大国,何等底蕴?纵然一败再败,犹有可战之力。而金国者,初生急长,看似雄踞数千里国土,声势非凡,实则全靠穷兵黩武、全民皆兵,可谓底蕴全无。你家真正强兵,也不过数万女真罢了,余者皆附庸耳,因此对于贵朝,却是真正的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只消一场大败……呵呵,王图霸业乎?梦幻泡影耳!”
女真众臣,听至此处,都不由骇然。曹操又点破了一个他们谁也不愿去想的问题:女真不能败,女真败不起!
“你住口!你这厮敢在吾皇面前放肆狂言,以为我大金之刀不能杀人么?”粘罕嘶吼一声,拔刀在手,面孔通红,额上青筋暴跳。
金国开国未久,礼仪未全,群臣上殿带刀,都是理所当然之事。
曹操仰头大笑,正欲有所动作,忽然身旁呼延庆铮然出剑,喝道:“吾朝刀剑,未尝不利也!”
心中叫苦道:我又岂是此人对手?却是吃这武植连累了也!罢了罢了,今日死在此处,见了祖宗也算有光,但愿青史之上,能留我一个好名。
曹操微微吃惊,赞许地看了一眼呼延庆,随即看向粘罕,冷冷道:“粘罕郎君,我等使臣,不过三人,算上驿馆从人,不过百余,汝欲杀之却也不难。只是他日宋兵临北,悉闻今日之事,倒不知会有多少贵朝之人陪葬。”
粘罕羞恼之下,蛮性发作,真个欲同老曹拼个死活,却又担心误了国家大事,一时死死压抑。
此人虽鲁莽凶残,毕竟乃是郎君之尊,识见胸襟,非是寻常战将可比,岂不知曹操言语之分量?女真自起兵以来,逢战必胜,这才有今日之局面,然而最为核心的女真精兵,毕竟也只那么多,只要一场大败,或许便要被打回原形。
完颜撒该深吸一口气,开口喝道:“粘罕!吾等同宋使谈论两国大事,岂容你这头蠢驴无礼?速速滚出去,勿给我大金国丢人。”
粘罕见父亲开口,知道是拿自己做个筏,要重新和宋使细谈,当下低了头一言不发,出殿而去。
呼延庆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剑入鞘,心中暗暗自得:啊也,却是不必死了,嘿嘿,吾今日拔剑对峙金国王子,回头传扬开去,谁不夸我奢遮?妙哉、妙哉,白得一个好名!
便见完颜撒该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哈哈,蠢子无知,一味蛮鲁,倒是让贵使见笑……呵呵,想那辽朝昏君乱政,天怒人怨,贵我两朝结盟,乃是顺天应人之举,岂容搁置?至于辽国土地如何划分,大可慢慢商议。”
曹操假做吃惊道:“哎呀,这般说来,却是武某误会了诸位,请恕无礼。不过武某还是要直言一句,幽云十六州者,乃是吾国所必得也!宋辽自檀渊之盟,百年承平,若非为此故土,又何必毁诺负盟,徒自蒙羞于青史。”
这时阿骨打淡淡开口道:“说到此处,朕却是有个疑问:朕久闻宋辽乃是兄弟之国。既然已有联辽攻我之意,宋皇何不径自于辽主洽谈?反而差遣汝等,不远数千里来与我朝商讨结盟?”
此言一出,马政、呼延庆顿时一颤,均想道:好个大金皇帝!却是正问在关节处,若是问我,只怕当堂便要露怯。
曹操却是毫不在意,诡秘一笑:“陛下,且不说远交近攻,乃纵横之本,只说血脉兄弟,尚有阋墙之时,何况两国?再者说来,便是那等商贾小民亦知,生意要同生人做,方得公平。若是熟人,牵扯人情,争多较少,反而彼此难容也。”
他这番话,说得明白至极,阿骨打亦忍不住点头,却又不由露出啼笑皆非之色:“生意?国之大事,在汝口中,竟和商贾生意混为一谈?”
曹操笑容一敛,正色道:“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世间万事,道理原本相通,如今之事,譬如二人相争,不死不休,我家有宝刀一口,欲卖高价,自然先寻远客完颜氏,若是不买,再吃些亏,卖给邻居耶律氏不迟。”
阿骨打讥讽道:“这般说来,谁做了你家邻居的,岂不是倒霉?”
曹操摊手笑道:“我家本欲与人为善,亲睦邻里,奈何耶律氏这位强邻,占了我十六亩良田不还,又嫉妒我家富贵,每年都要白送些银钱供他度日,才肯大家相安。若是同他厮打,他光脚不怕穿鞋的,却白白耽误了我家发财。”
阿骨打一时无言,看向殿前众臣,一干女真大佬面面相觑,都露出古怪神色,娄室忽然道:“这般说来倒也清楚,于我等而言,至少他家这刀,总不能卖给辽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