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回 茶香人旧路难归(2 / 2)

林冲看了片刻,摇头道:“这等神力,已是可怕,却又被王兄调教出这般精湛的杀法,呵呵,异日若是打入中原,怕是要造下滔天杀业。”

“杀业?”普风声调陡然提高,扭头逼视着林冲:“那昏君奸臣,鱼肉百姓,每年多少人被他们迫至家破人亡?这不是杀业?依我说来,打杀了昏君奸臣,重整乾坤,才是救人济世的不二手段哩。”

林冲一双虎目同他对视,却是分毫不让:“重整乾坤,或无不可,但若让异族进了中原,我们的父老百姓,怕是从此沦为他们的牛羊鸡犬!”

普风道:“我是汉人,我长徒是罗刹人,次徒女真人,你看我次徒对我、对他师兄,可敢有一丝一毫不敬?”

林冲一呃,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却听曹操淡淡道:“你若不是仗着这身武艺,定下了师徒名分,他堂堂女真王子,你猜他敬你不敬?大师,你一身武功,登峰造极,乃是人中翘楚,女真所谋远大,你肯助力,他自然敬你重你,只是不知汉家亿万同胞,有多少能如你这般有用?女真起于山林,信的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若说彼辈是虎狼,汉家百姓无异羔羊,你猜他敬是不敬。”

普风看向曹操,哼了一声,说道:“我亦读过几本经书,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彼辈若是不思进取,为人鱼肉,却能怪谁?况且你说女真弱肉强食,宋朝的昏君谗臣,难道就不是弱肉强食么?”

曹操把手一摊:“宋室君臣,自有取死之道,然而黎民何辜?你既读易,当知‘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黎庶非君子也,君子者,我辈也!我辈何以要自强不息?便是御外敌、保家国、安天下。我辈何以要厚德载物?便是定法度、理阴阳、抚黎庶也!”

说着声音越隆:“弱肉强食,此天理也,济世悯弱,乃人情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子怀仁,禀德行而开太平!”

普风被他说得呆了,脸色变幻,良久方摇摇头:“书生之见!”

曹操将腰间宝刀一拍,长笑道:“我为万夫长,岂止一书生!”

普风目光顺着他动作一扫,脸色立变:“啊呀,这、这口刀?”

林冲傲然道:“甚是眼熟,对否?呵呵呵,这正是高球老贼那口刀也!实不瞒兄台……”

当下将高俅如何陷害自己,自己如何被迫上了梁山,如何意志消沉度日,如何识得曹操,如何被他鼓舞,如何杀了高衙内,如何斩杀高俅,除了曹操前世身份,其他一一说出。

普风听得呆了:“你,在梁山落了草,你,整个梁山以你马首是瞻,带人杀了高俅,还做了节度使,还代表大宋出使金国?你、你这厮,到底是个什么人?”

曹操正色道:“一个以复兴汉家雄风为己任的汉子罢了。王教头,说到底来,我等其实同你一般,恨那干昏君奸臣入骨,彼等对外则懦弱如羊,对内则凶残如狼,于我看来,乃国贼也!”

普风呆呆望着曹操,半晌,又看林冲,忽然苍凉一笑,摇头道:“林教头,你比贫僧命好。虽然你我都遭了高俅毒手,但你总算结识了一干热血热肠的肝胆兄弟!肯为你甘冒奇险报仇。呵呵,早知如此,贫僧倒也去落草才好……你或不知,我那时投入边军,上司同僚,爱我武艺为人,也都相待甚厚,后来高俅那厮派了个虞侯来,只是一纸书信……”

他满脸悲苦,伸手解开衣裳,但见身上箭创刀伤,遍布身躯,以手指着道:“这一箭,是我视为亲兄的上官所射,这一刀,是我在军中结义的兄弟亲手砍下……我能逃出残生,全靠这一身家传的武艺,呵呵,若非我伤重,又岂会累死老母?”

他慢慢穿起衣服:“不能奉养老母天年,是不孝也,逃到异国他乡,为女真人所用,是不忠也……我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虽然听得懂你们的道理,但是,恕我走不上你等这条路也。”

许贯忠忽然接口道:“和尚,回头就是路。”

普风摇头。

“我为什么要走回头路?”他似是同众人说,又似自己对自己道:“我爹当年叫我学武,我不用心,被他老人家用鞭子抽,一边抽一边对我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后来,我的武艺,倒比我爹还高,我想货于帝王家,他们不仅不要,还将我往死路逼……回头路?呵呵。大金皇帝阿骨打,有雄主之资,我这身宋朝没人看得上的本事,在他们看来价值万金,货与帝王家,我自然便以他为主……”

言罢一笑,看向众人,目光诚恳:“大丈夫既逢明主,安能再怀二心?这忠义之道,原本也是我们汉人最为讲究的道理。”

“既然如此。”曹操叹了口气,已是做出诚恳面容:“只能但愿金国得了契丹故土,便心满意足吧。”

道路既然不同,曹操自不会说出自己志在光复汉土、志在一统的心声来。

普风不疑有他,连连点头:“我看多半便是如此,毕竟女真族人少,能得大辽疆域,于他们而言,世代都尽够享用了,岂会得陇望蜀?”

得陇望蜀么?曹操微叹一声,又道:“王兄,叫你王兄,是指望你看在你我同族同仇份上,莫要同人说出林兄弟来历,我如今官面上身份,却是宋国节度使,呼延庆、马政等人,也只道林兄弟是我麾下战将。”

普风苦笑道:“武兄,若是你我素来便相识,你便不会同我说此话。我虽已是不忠不孝之人,却也不愿再加上不义二字。林教头吐露胸臆,只为平我心中怨气,一番好意,我又岂会不知?高俅老贼死在你等之手,实乃大快意事,我心中亦不再有放不下之处,以后这世间,再无王教头,只有普风和尚。”

众人听了这番话,都不由长声叹息。

普风却展颜一笑:“不过诸位告知贫僧此事,了我心中俗念,这番恩德,还需容贫僧报答:武节度,昨日你等去后,皇帝又同众人商议了许久,结盟一事,自无差错,只待遣使与马政等人同回,要宋皇正式遣使,持国书来商议细节,而在正式结盟前,他打算扣下你做人质。”

“扣我做人质?”曹操顿时一惊,一众兄弟也是齐齐失色。

老曹自是不知,在另一个时空中,马政来见阿骨打,回程时金国便扣下七名登州将校作为人质,而在这个时空,却是将注意打到了老曹头上。

老曹双眼一眯,杀机暗起,随即展颜一笑,抱拳道:“多谢和尚相告,我等这便回去细思对策!这番恩情,武某必有后报。”

普风摇头道:“谁还要你报答?贫僧所以同你等说,一者是谢你杀了高俅,二者你们肯将心腹之事告之,可见还拿我这不忠不孝之人当条好汉看待,故此才同你说此事。说完之后,你我正是一了百了,互不相欠,若有一日,当真要在疆场相逢,能杀我时,却也不必留情。”

老曹长叹一声,慨然道:“自当如此。”

这正是:茶香人旧路难归,昔日袍泽各自飞。回首向来人有命,但求此去愿无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