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王翦所派的兴军兵临淮水南岸的钟离邑。
钟离县公钟离然,畏于秦军灭楚之威,毫不犹豫的打开城门,向秦人稽首投降。
拿下钟离后,兴军继续东行,一路为后续大部队开拓道路。
兴军之后,身为踵军的赵佗所部紧跟上来,回到了这个去年对他们有着重大意义的城邑。
“眛……钟离大夫,去岁秦军遭逢大败,诸人皆道我楚国大胜之下,秦人必定十年不敢犯楚。彼时只有大夫能识大势,暗助秦军渡淮,如今想来,如此明辨之力,吾等不如远矣。”
“钟离大夫,去岁污你姓名者,乃是这魏宝小人,我已将其斩杀,特有头颅献上,还请大夫看在昔日情谊上,能恕小人之罪。”
钟离然看着眼前头戴鹖冠,已是有了秦国五大夫爵位的钟离眛,脸上满是畏惧。他跪在钟离眛身前不停叩首求饶,生怕对方心有怀恨,后面找机会收拾他。
去岁秦军从钟离渡淮后,他害怕被楚王迁怒,一边用大量珍宝钱财去贿赂王之宠臣靳夏,一边又将所有罪责全推到叛贼钟离眛身上,让钟离眛成了天下皆知的叛楚小人。故而他才能免掉罪责,安然无恙。
哪知道他还没缓过气,这才一年的时间,就形势大变。
不仅是偌大的楚国眨眼间就无了,那个被他上报为“叛贼”,被楚王下令通缉悬赏的钟离眛更在秦国腾飞,此人不仅身居高位,还跟着秦国大军兵临钟离,吓得他神魂皆颤,只能跪在钟离眛身前求饶告罪。
钟离眛扫了一眼那满脸血污,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魏宝头颅。又看了眼身前畏惧颤抖的钟离县公,脸上不由泛起一抹苦笑。
他钟离眛去年的做法,哪是什么“识大势”啊,他是真的想用诈降之计暗算秦军,立下一个大功。哪料到棋差一招,反被赵佗来了一个将计就计,不仅让秦军成功渡淮,还将自己掳到秦国,摇身一变成为楚国“叛贼”。
不过,这是只有赵佗和钟离眛才知道的秘密。
赵佗既然对外说钟离眛是真心降秦,钟离眛自然也不会胡乱言语,他甚至能想到无数年后,或许有心人编撰史书时,会在史书上记一笔。
“秦将赵佗东走钟离,伊庐人钟离眛时客居此邑,闻赵佗之名,心向往之,欲入佗麾下。故献计钟离县公,明为诈降,实为暗助秦军渡淮……终成大功,此乃钟离眛识人之明矣。”
钟离眛笑着摇了摇头。
“一切还是因为赵将军有识人之明,若非赵将军惜才,愿意重用和提携,我钟离眛安能有今日之显贵。若无将军,恐怕今日之钟离眛,将如钟离然一般,以亡国之人的身份向胜利者俯首叩拜,只为活命。”
钟离眛心中自语,寿春城外诸将受赏升爵时,他虽然没有像卢绾那般当场说出“卢绾之命,当为将军所有”这样的话,但心中感激之情也并不差。
特别是如今衣锦荣华重回钟离,看着昔日的钟离县公像奴仆一般跪在自己的身前,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如果说在咸阳时,他钟离眛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为了活命而向赵佗屈服,选择效忠跪拜。
那如今,他就是真正的生出了效死之心。
“吾曾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将军识我知我,让我钟离眛能如大丈夫一般,以功立世,此等知遇之恩,我亦当誓死相报!”
……
就在钟离眛了结恩怨,赵佗再次率兵东进时。秦军的先锋兴军,已经抵达楚国善道(盱眙)城西三十里。
“校尉,吾等擒获的本地楚人说善道的守军在前两日被伪王抽调到淮阴,和善道县公派来的使者所说差不多。”
“本地楚人皆在传言,说伪王熊启听闻上将军率我秦国大军征伐,心生畏惧,故而准备收缩兵力,和项燕率楚军南下,以避开我军兵锋。”
听着手下军候的汇报。
这支兴军的主将,校尉蒙恬微微颔首。
他骑在马上,目光眺望前方。
从钟离通往善道方向的道路只有数米宽,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道路弯弯曲曲,两侧更有无数水草丛生,茂密青绿的芦苇足有一人多高,在春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再往后,则是一望无尽,大大小小的水泽湖泊,交错坐落,其间生长着无数高大的芦苇杂草,将人的视线死死遮挡住。
这样的景象,给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秦军带来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蒙恬收回目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蒙氏先祖虽然来自齐国,但他蒙恬却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生长于黄土累累的关中大地,喝着渭河的水长大,自小与弓马相伴,常常驰骋于宽阔的原野上,何曾见过这种淮南水泽的景象。
如今走在这种从来没见过的水泽道路上,别说是那些普通的关中秦人,就连他蒙恬也感觉到压抑和胸闷。
但这是通往善道的必经之道,是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道路。
此番伐楚大战,曾经身为蒙恬手下的赵佗大放异彩,不仅击破十万齐军,更是一路南下,打破寿春外城。虽然赵佗没有攻破楚宫,但秦军所有人都知道,赵佗是有能力独自破都虏王的,之所以没有那样做,只是想分功给大家。这样一来皆大欢喜,无形之中,大家也都欠了他赵佗一个人情。
蒙恬的心情很复杂,以他忠直的性格,倒不会因此心生怨望,去嫉恨赵佗,他不是那样的小人。
但不服输和攀比总是少不了的,特别是赵佗当中郎时可是他蒙恬的手下啊,如今却不管是军职还是爵位,都跃到到他蒙恬的头上去了,他的心里岂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