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至正中,流光的碎金洒在女子的身上,乌发斜斜如瀑,只露出一株小巧圆润的耳垂,他曾见过那一点生出的红,含羞带怯,欲语勾人,此时却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跟在一众宫人后面,头低得要把自己埋进土里。
她倒是……挺会装模作样。
若有若无的,婉芙觉得帝王那道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始终低垂着头,保持着最恭谨的姿态,不敢逾矩,她或许明白了皇上想要什么,也明白怎样一步一步地走近更为稳妥,就像昨日乾坤宫送来的一碟迟来的荔枝,她知那不是巧合,是帝王给自己的一个警示。
身边的宫人纷纷起身,余光中帝王亲自扶起了陆常在,后者脸颊晕红,又是羞涩又有些对帝王威仪的畏惧。毕竟进宫后只侍寝过一回,算上这回,才与皇上独处过两次,从未与名门交往过,怯懦是自然。
进殿门时,陆常在注意到始终埋着头站在后面的婉芙,这女子似是有意将自己藏起来不让皇上看见。若想要得圣宠不该是争破头得皇上眼吗?她心底狐疑,有些看不透这女子,难道是先前想错,她从未想要过争宠?
进了门,陆常在收敛心绪,跟在帝王身侧,不论如何,自她有孕后,皇上的态度显然不似从前冷淡了。喜悦的同时又生出了淡淡的哀伤,皇上果然最是看中龙裔,若无腹中孩子。她本就无关仅有。这种想法又让她添了几分愁肠。
……
主子们进了殿里,婉芙站在廊庑下,身边跟着柳禾,约莫是陆常在怕她生事,让人看着。她没说什么,敛起眼,规规矩矩地候着。
用过午膳,案席撤走,帝王留下歇晌。
内室这间榻临窗,李玄胤手中握了一卷书册,翻过一页,抬眼时便见了廊庑下的窈窕人影。
宫中宫女衣裳只两样,雾蓝和靛青,都是不惹眼的颜色。那女子规矩地站在廊下,雾蓝的衣裙在旁人身上显得陈旧老态,却格外衬她,腰身不盈一握,丰腴之处却不差半点。琼鼻挺翘,唇瓣丰盈,低眉垂眼间都是娇媚颜色。
他眸色深了几分,还从未有女子能让他从书卷专注中抽出神。
风拂过她的颊边碎发,柳眉颦颦,回身之际,四目相对,那双眸中闪过诧异,惊惶,飞快低敛下眼睫,虚虚做礼,逃也似的走了,动作太快,甚至让人来不及细想,是否有意。
李玄胤漫不经心地挑了挑唇,似笑非笑。
陆常在入内室就见帝王牵起的唇角,她诧异惊喜,毕竟与皇上私下同处也有两三回了,每每皇上不是脸色平淡,就是了无兴致,从未露出这般意味神色。
她诧异中又有几分狐疑,想去问,再三斟酌过,止了这句话。或许是受家世影响,她做不到宁贵妃那般骄纵,也做不到江贵嫔那般讨巧,她像一道服侍帝王的影子,从不敢出头冒尖。
“御膳房送来了冰镇荔枝,皇上吃些解解暑热。”
李玄胤放下书卷,淡淡道:“你有着身孕,这些事交由宫人去做就好。”
陆常在从帝王微皱的眉宇中察觉出不虞,她想说嫔妾想为皇上做这些,又怕惹得厌弃,诺诺低下头,“嫔妾知道了。”
歇过晌,圣驾临行前交代今夜吟霜斋卸灯,柳禾高兴得不行,却见主子一脸愁苦地站着,过去扶她,“别的嫔妃有孕,皇上看过就走,从不留宿。如今皇上宠爱主子是好事,主子为何不像高兴的模样?”
陆常在郁闷地抚住平坦的小腹,“都因为龙裔罢了。”
柳禾遣散了宫人,将她扶回殿,“主子怎么会这么想?皇上宠爱龙裔就是宠爱主子,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后宫哪个女子是真切得了圣心的,主子总这样郁郁,皇上见了也会不喜。”
或许是出身缘故,主子习惯了谨小慎微,但后宫中受宠的嫔妃,譬如宁贵妃,譬如江贵嫔,哪个是谨慎怯懦出来的,个个都性子骄纵着。柳禾不禁担忧,主子这个性子,若是没腹中龙裔,哪讨得到帝王宠爱。
她心中叹了口气。
陆常在听了她的话,敛起那些胡乱的心思,攥紧柳禾的手腕,“你说得对,我该振作起来,圣宠无常,有这龙种比什么都好。”
……
李玄胤登上銮舆,最后回头扫了一眼,那女子依旧跟在最后面,乌发斜斜簪着一只寻常的珠钗,雾蓝的宫裙,一缚绸带掐住了细细软软的腰,装模作样地低头恭送,倒真像那么回事。
他不轻不重嗤了声,他倒要瞧瞧,这女子要装到什么时候。
李德海听见这声轻嗤,颇为嘲讽,纳闷地向后瞧去,这一看,才看见了跪在人群中的婉芙姑娘。昨日只顾着伺候,倒是将人忘记了。忽而明白过来,皇上这一趟的意思,哪是来看陆常在的,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不禁为陆常在生出几分同情,白白为旁人做了嫁衣。
不过陆常在这性子实在无趣,他自潜邸就跟着皇上,可是明白皇上虽然为君严谨,为政勤勉,做事却毫无法度,最喜由着性子来。自然也不在乎那一两件出格的事。但陆常在这性子,太过于小心谨慎,循规蹈矩,若非怀了身孕,怕是侍寝过一回,早被皇上忘记到不知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