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离开,婉芙在原处多跪了两刻钟。
发簪掉落在地,乌鬓微乱,宫裙也布了些汤水脏污。日头渐渐西斜,映着女子的侧脸。婉芙眼眸低垂,静静跪着,直到双腿发麻。
看着她的小宫女极不耐烦,埋怨道:“真是晦气,让你招惹了贵妃娘娘,还要惹得我跟着受累。”
小宫女并不是宁贵妃身边的一等宫人,但在宫里待得日子久了,生出了一双势利眼,都懂得踩高捧低,此时婉芙不过是一个受了罚的宫人,白生了一张好姿色,这样还没被皇上要去,她心里又是嫉妒又是鄙夷,还带着一点窃喜。生得好又如何,不得圣宠,没有皇上宠爱,还不是一个下贱的奴才。
两刻钟一到,小宫女一眼也不想多看,匆匆回了启祥宫。
婉芙双腿发麻,一手撑在地上要站起来,身子一晃,险些跌坐下去,一只手扶住了她。
她侧眸去看,嘴唇喃喃启开,“你……”
“不必谢我。”云莺扶她慢慢站起来,“主子要吃莲子,我只是路过碰巧看见了你。”
婉芙揉了揉发麻的腿,将发簪簪入发间,还是道了句多谢。
云莺若有所思地看她,忽而道:“你长成这样,一看就是祸水,我可不信皇上没看中你。”
她出口大胆,惹得婉芙也不禁怔了下,看向四周,见无人才松了口气,只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云莺一笑,“无妨,我可没那个去跟主子告状的功夫。”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宁贵妃掌人嘴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没掌多久,就被皇上撞见,皇上还似是对那女子有意的事很快被传开。
后宫的事,但凡跟皇上沾了边,就没有不感兴趣的。一张嘴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从皇上对那女子有意,变成了皇上要纳那女子为嫔妃。这信儿自然瞒不过江贵嫔。
“贱婢!”江贵嫔气得将手边的杯盏掷到地上,碎片崩裂,割破了她的手腕。
婉芙额头触地,眼眸一冷,很快被敛去,削瘦的肩膀瑟瑟发抖,“主子息怒,奴婢那日是为主子去御膳房取羹汤,并未想到会遇上宁贵妃,也未想过会遇到皇上,主子明察!”
瞧着倒像是怕极了。
她说的一字不差,确实是巧合,谁都不能料到皇上会何时离开,也没人能料到皇上会走哪条宫道。可江贵嫔不信,她这个庶妹,看似柔弱乖顺,任人拿捏,实则有着自己的心思。
江贵嫔睨着她,眼神生寒,“勾引皇上又怎么样,你以为皇上能看上你么?你以为进了宫,府上就会给你做靠山,就能助你么?还不是本宫身边伺候的一条狗!”
“跟你那狐媚子娘一样,就知道勾引人的东西!”
江贵嫔犯懒地打了个哈欠,招听雨过来为自己揉肩,“本宫该怎么处置你,才能让本宫消消气……”
婉芙眸色微闪,瑟缩着肩膀,头砰砰叩在地上哀求,“主子不要赶奴婢出咸福宫,求主子不要把奴婢赶走!”
江贵嫔眼眸转了个弯,这贱婢不想出咸福宫,无非是在咸福宫里见着皇上方便罢了,她是得将这贱婢送到一个见不到人的地儿。
听雨见主子脸色,忙过去出主意,“奴婢看娘娘就是待这婢子太好,才让她上了脸皮,不如好生打一顿,扔到冷宫里伺候那些发了疯的嫔妃,迟早有她撑不住的一日。”
“法子不错。”江贵嫔挑了挑眉,“这贱婢冲撞了宁贵妃,毛手毛脚,没个规矩,既在本宫宫里,不罚上一回倒显得本宫不会教人”
“拉下去鞭笞二十,还有命在就扔去冷宫,伺候那些早失了宠的姐姐,也算是尽尽本宫的心意。”
婉芙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落人眼中时,却是脸色蓦地一白,连哭带求道:“主子恕罪!主子恕罪啊!”
“奴婢当真不知圣驾会路过那处,主子恕罪啊!”
江贵嫔哪会听她辩解,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人赶紧拖下去。
江贵嫔亲自发话,鞭答的人自然不敢偷奸耍滑,一鞭一鞭下去,都是实打实的。
婉芙唇珠咬得破了皮,忍受着始终未哭叫一声,阿娘死的时候她没哭,被江氏母女关在暗不见天日的柴房中,饿得只能吃草根的时候她没哭,如今也不会哭。她会记得阿娘的死,记得江铨的凉薄,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杖责过,婉芙仿若去了半条命,气若游丝,一动不动地趴着,恍然中,好似看见了阿娘含泪抱着她的模样,“窈窈,日后阿娘不能照顾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阿娘,阿芙会听话,会好好活下去的……”
……
云莺来送药的时候,耳房里听见女子细微的喘息声,很低。她小步过去,轻唤出声,“婉芙……婉芙……”
见人不应,她吓了一跳,又忙去推,“你还活着吗?”
婉芙费力地掀起眼,看见她,想摇头,又没有力气,只道:“我没事。”
人都打成这样了,怎么还能没事。云莺看得心口都揪了一下,“主子也太狠心了。”
宫里奴才的命本就不是命,不止咸福宫,皆是如此。婉芙既用了手段,就该料到这后果。私窥帝踪是大罪,她想不动声色地在御前露脸,只能用这种自损的法子。
何况纳嫔妃这事不得操之过急,须徐徐图之。当今少时就是铁血手段从一众皇子中杀出坐上了那把龙椅,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皇上对她也非全无兴趣,但在宁贵妃罚她时,并未多说什么,她猜不透。
云莺不知她心中所想,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从太医院得来的伤药,上过几日就能好了。只是刚用时会有些疼,你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