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现在带俩孩子离开,不要再靠近王城、再靠近我……”
谢听趁现在神智清楚,条理清晰地方遥交代了一些事,“阿正阿圆还太小,不适合接任妖王之位,我会在神智清楚的情况下,赶在三年内处理好王城和妖族的诸事,找个信得过的属下接任妖王。”
“妖族永远不会跟幽冥教联手对付人族,你放心。”
他又不是不认识仙盟的火漆印,不必看那封信,也知晓了她的来意。
“那三年后呢?”方遥问。
“……”谢听一时无言。
三年后,他身上的冥纹也长满了,听说长满冥纹的人在死后,会化为一摊黑水,尸骨无存。
她甚至都不用为他收尸了。
“冥纹是无解的。”谢听垂眸道。
起初,他也命人四处搜寻能医治压抑冥纹的办法,但是全都徒劳无果。
他的性情在冥纹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暴戾,后来偶然间发现丝竹的乐声能稍稍安抚下他攻击的欲望,不过随着冥纹日益增长变强,丝竹乐声的效果也越来越弱。
近日他已经发现,丝竹之声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了,昨天,他就差点暴走攻击了一个乐姬。
幽冥教发展到现在,感染的教众过万,却无一人活过三年,全靠不断感染新鲜血液来补充信徒人数。
准确地说,他还有两年零十个月的活头。
“——但是你刚才说的联姻,”谢听想到什么,眉眼黑沉,咬牙道,“不许。”
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些。
狐族的伴侣之间,没有和离,只有丧偶。若是方遥感染冥纹,他会在她命数消亡的那天,毫不犹豫地自戕。
可是他没有资格要求方遥这么做,也不愿她这么做。
他只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谢听在恢复人身后,瞳孔也恢复成了正常的黑色,但隐有血丝,他抬眸看着方遥,眼尾下泪痣如血。
“……想再嫁,也要等我死之后。”
起码在他还剩一口气,苟延残喘时,不要让他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不要……对他这么残忍。
方遥喉头哽得难受,但又听不下去他张口死闭口死,更气他什么都藏着掖着,如果她今日就这么走了,他就真的打算一个人留在王城等死?
“谁继任妖王我不在乎,妖族和不和幽冥教联手,我也不在乎……”
她剑道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只是一个送信的,方遥从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拯救苍生之人。
她管不了天下人,她只管得了眼前人。
“你最好给我振作起来,你若真死了,我必定带着俩孩子改嫁,谁要为你守节。”
方遥话音落,把谢听气得胸膛起伏,差点又要变巨狐。
可他现在妖力空空,想变也变不了。
“我都快死了,你能不能别气我了……”谢听红着眼无奈道。
方遥迫使自己的嗓音镇定,对上他的双眸:“会有办法的。”
她不信这事上有无解之事。
她要救他。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心下有了决断的方遥站起来,说:“我这就带俩孩子回去。”
虽然她很担心谢听的状况,但是俩孩子尚需要人照顾。她不清楚妖族内部的党争,但既有叛军一事,将俩孩子留在王城想必也不安全,更何况现在谢听这样,也无法庇佑他们。
所以她决定先把俩孩子送回灵霄宗,再自己去寻找解决冥纹的办法。
听到她这么说,谢听似是松了口气:“不要告诉他们这件事。”
“嗯。”
方遥欲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后,回头看到谢听独坐在一方乱糟糟的大殿中,垂着眼帘,浑身透着难言的落寞。
她抿抿唇,复又转头走到他面前,倾下身去,白皙的手指把他鬓边有些凌乱的墨发顺去耳后,在他耳边,坚定又温柔重复了一遍。
“一定会有办法的。”
—
听到从宫殿里传来打砸的响声,殿外的守卫们已然习以为常,心道尊主又在拆宫殿了,这次的动静比以往都大啊。
“是不是娘亲和爹爹打起来了?快放我们进去!”
守卫们还谨遵着谢听的口谕,他们拦不住方遥,只能拦住两位少主,把他们夹在腋下打横抱着。俩崽崽担忧爹爹和娘亲,着急得不行,拼命挣扎。
阿圆更是朝抱她的守卫露出的手掌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守卫疼得嗷嗷叫,也宁可不松。
在她的小尖牙快把守卫的手咬出血洞时,方遥的身影从殿门前走了出来。
“娘亲!你终于出来了!”
阿圆立马松开嘴巴,挣扎着从那守卫身上跳下来。
“娘亲,你见到爹爹了吗?”阿正也连忙上前询问方遥。
方遥低头看着满脸期待正望向自己的俩崽崽,
“你们爹爹有些事情要忙,所以就让娘亲先带你们回去,等他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找我们了。”
她牵起俩崽崽的手,转身往外走。
“爹爹有什么事情这么忙?我们又不会打扰他,我们只想看看他。”
阿圆很是失落地踢着路上的石头子。
细算起来,他们都有两个月没见过爹爹了,想念爹爹喂他们吃饭,为他们梳毛,想念挤在爹爹身边睡觉,甚至都有些怀念爹爹用那慵懒催眠的语调给他们讲话本子。
他们从来没有和爹爹分开这么久过,爹爹难道就不想他们吗?
阿正也在问她:“娘亲,你要不再跟爹爹说一说,我们只见他一面就好。”
“……”
满怀心事的方遥没有听进去俩孩子的问话,她此时表面镇定,脑中已是一片乱麻。
她想到顺梁那头被她一剑斩首的骇鸟妖,想到了各大宗门因为染了冥纹被当成牲畜用锁链锁起来的弟子们,想到了不日前在冥纹操纵下撞死在她剑上的车夫。
这么多人都在受冥纹的折磨,连仙盟都束手无策,都轮到要派她前往妖族送信求和。
她真的能找到办法么?
看到娘亲低着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顾往前走也不理他们。
心思敏锐的阿圆忽然停下脚步。
方遥感觉到她不走了,跟着停步转身。
阿圆认真地望着她,扬着小脸问:“娘亲,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方遥眼睛一热,连忙否认:“不是。”
恰恰是因为他太担心你们的安危,所以才选择不见。
方遥无法告知崽崽们真相,只好弯下腰来,耐心安慰他们:“不要乱想了,爹爹怎么可能不要你们,他真的是有要紧的事要处理,所以我们就先不打扰他,跟娘亲回宗门好吗?”
此时已经天色见黑,街边不少店铺都点上了明亮的灯笼,华灯初上,熙熙攘攘。有相当一部分的妖族更喜欢夜晚出行,夜晚的王城似乎比白天更加热闹。
他们刚好站定在一家花楼前,门前有不少女妖打扮得花枝招展,挥着手绢出来揽客,其中还有不乏些模样俊秀的男妖。
一头身后摇曳着蛇尾的男妖看见方遥的面容时,眼睛一亮,立刻游走过去。
蛇妖方才听到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猜测这剑修被狐妖骗色了,带着俩孩子来王城寻爹,结果空手而归。
“客官,你连狐妖都吃得下,要不要试试我?”
那蛇妖像遇到什么宝贝似的,一双眼睛都快黏在了方遥身上。
在王城,人修可是少见得很,更别说是方遥这种长相如此出挑的修士。凡人们喜欢杜撰人妖恋,某些妖族也是如此。修士和妖天生便是敌对,可越敌对,越有禁忌的刺激感。
尤其越是方遥这样清冷绝尘的长相,他们越喜欢。
蛇妖的薄唇吐着蛇信,盯着方遥,幻想这张清冷的脸露出沉溺迷离的表情,想想就兴奋极了。
方遥皱了皱眉头,觉得这蛇妖身上有股脂粉气都掩不住的腥臭味,好像是妖类身上特有的气味。
但同样是妖,谢听身上就没有这股味道。
“臭蛇,离我娘亲远一点!”阿圆双手叉腰,一脸敌意地朝那蛇妖呲牙。
“一只半妖狐狸崽子这么凶……”
那蛇妖白了俩崽崽一眼,继续向方遥倾情推销自己:“我会的很多,平时很贵的,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免……”
“不必了。”方遥冷声打断,生怕这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教坏小孩子,赶紧牵着俩崽崽快步走开。
“……可惜,也不知道是哪个狐妖吃得这么好,身在福中不知福。”蛇妖望着方遥远去的背影,不无叹息扼腕。
没人注意到,在方遥带着俩孩子离开之后,一个戴着面具的独臂男人从花楼二层靠窗的座位上起身,无声无息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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