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衡不会安慰人。这样的时刻,他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
口袋里没有烟,打火机也没带下来。他双手搭在江边的栏杆上,直到身后的杨晓北抬起手臂,自己擦去了眼泪。
“太他妈丢人了......”杨晓北叹了口气。
宋思衡却笑了一声,转头看他:“你也知道丢人啊?”
杨晓北靠了一声:“完了,又被你抓住一个把柄。”
宋思衡见他情绪平复,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思衡哥,我真的不服。我不服。”
杨晓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学我?!”
宋思衡笑了起来,转过身用手肘压着栏杆,看向他:“对。我就是在学你。你在医院死扛着不肯手术的时候,不是言之凿凿说自己不服吗?结果这么快就怂了?你就这么服了?”
杨晓北一口气哽在喉头,不知说什么好。
“我在开思程这家公司之前,是做软件开发的。”宋思衡看着他的眼睛。
杨晓北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快转换了话题。
“所以呢?”
“那时候我每天就是跟代码打交道,团队人也很少,才七八个人,什么都要靠自己磨。但是你知道的,一个程序想要正式上线,需要经过很多次测试,有时候一个 bug找不出来,整个项目都会跟着停摆。”晚风中宋思衡的眼睛像琥珀一般剔透。
“所以后来我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一些不影响体验的bug就不去管他。”
“不管他?”
“对。就当没有存在过。”
两人之间空白了几秒,杨晓北才开口:“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宋思衡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随便聊聊而已。”
杨晓北往前跨了一步,走到了跟他并排的位置。一人背靠着栏杆,一人面对着栏杆。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错。
江面没有了船只的灯光,墨一般的黑夜笼罩着墨一般的江水。
杨晓北转过头,视线停留在他的侧脸,就这么定了好几秒。宋思衡的眉骨到鼻梁有一条非常漂亮的线条,英气十足。他的上眼睑折进去一道窄窄的双眼皮,深褐色的瞳孔似乎总是锐利,像一把利剑。除了在床上,这双眼睛很少有过涣散的时刻。
而更重要的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双眼睛在他面前没有落过一滴泪。
很快,杨晓北转过头来,他和着晚风呼出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我十五岁那年.......”
宋思衡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就那么靠着,垂头听他说话。
“那时候我刚做完手术,像现在这样做了很久的康复训练。那时候更难一点,没有什么专业的器械,也没人管我。就自己瞎练。好不容易熬到能正常生活了,入冬没多久,我姑姑就在家里去世了。”
说到这,杨晓北的声音停顿了下。
“当时家里已经没有钱了。我们住的那套房子也是租的,房东觉得家里死了人不吉利,第二天就上门找我的茬,让我快点把人安葬。我没什么办法,只能再挨家挨户去借钱。后来好不容易才给姑姑下了葬。”
宋思衡问:“后来钱是怎么还上的?”
“我一开始去打工。但是江城的工作不好找,而且我才十五,很多地方都不要我。我只能隐瞒年龄干一些零工。”杨晓北扯了下自己的衣服下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怪矫情的。”
“这有什么矫情的?后来呢?”
“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就经常来这里跑步。那时候是冬天了,这里还不是现在这样,滩涂边上只有一条石子路。我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最后肺都疼。”
杨晓北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抛向了江面,啪的一声响,石子坠入了水面中,无影无踪。
“一个月后,我开始下水了。一开始我还挺有信心的,觉得一个手术而已,算不了什么。结果我第一次下水,游百米生生游了一分多钟。简直不像我的水平。”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越游越差,越游越差,划水也不行了,打腿也不连贯。到最后......我就不敢下水了。”
杨晓北说完这一段,肩膀才缓缓沉了下来。
“所以上次你下水,是想起了十五岁的时候吗?”宋思衡问。
杨晓北迟滞地点了点头:“那一天我跟你去游泳馆......那种感觉太像了。我明明知道那泳道才三米深,但是就怎么也望不到底。”
宋思衡站在他身侧,转过头望着他的侧脸,沉默了大约两三分钟。
直到江风变凉,路灯从远处开始渐次熄灭。
“你有护照吗?”宋思衡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啊?”杨晓北以为自己听错了。
“护照,有吗?”他重复道。
“有。”
“不想游就不游了,出去散散心。”
宋思衡说完之后,往后撤了两步,走到了沿江步道的中间,然后打开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这通电话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挂断后宋思衡朝杨晓北笑了笑,然后便手插口袋往回走去。
杨晓北不懂他的意思,只能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走了不过五分钟,杨晓北的手机收到了一条航班消息。他停下脚步,划开了那条信息仔细阅读。
出发地,江城国际机场,目的地,一个他在电视剧里才听过的群岛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