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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十五岁时,全国星河杯选拔赛开始报名,这次比赛将在全国最顶尖的场馆立源体育馆举行。星河杯是全国的游泳少年都期待已久的盛会,一旦在这场比赛上杀出重围、崭露头角,基本都会被知名教练纳入麾下,前途无量。
不巧的是,凌小北在比赛前有些感冒,训练时咳嗽了几声,游起泳来也感到有些胸闷。教练怕影响比赛,想带他去看医生,却被凌小北拒绝了。
开赛在即,他不想被这些小毛病拖住脚步。第二日,凌小北就跟着教练坐上了去北市的火车。
江城到北市有一千多公里,他们坐的快速列车也得开六七个小时。十五岁的凌小北已经有一米八的身高,二等座的空间狭小,他的腿无处安放。
一路上,他蜷缩着大腿,歪着脑袋靠着车玻璃,看着窗外逐渐陌生的景观。潺潺流水变成了宽阔的平原,连太阳都好像变得更高更远。
星河杯的比赛不同于往常的交流赛,赛制更专业,对手也更强大。凌小北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高大的场馆,宽阔的八泳道,高清的显示屏,能容纳上万观众的坐席。屏幕下方悬挂着几张巨幅照片,凌小北从左向右看过去,都是近些年出名的全国冠军。
凌小北报了两项,一百米和两百米自由泳,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强项。
一直到开赛时,他的感冒都没有完全好,呼吸有些不顺,胸口也闷闷得难受。但发令枪一响,他还是猛地扎进水里,提肘转髋打腿。
最后,两项都险胜对手,拿到了冠军。他从水面里钻出,看着自己名字后跟着的亮眼数字,朝岸上的教练笑得极其放肆,仿佛自己的美好未来即将就此展开。
经此一役,国内著名的教练于海很快相中了凌小北,当机立断把他收归自己队里,还出了高价把他办好了所有入会的手续。
杨青知道凌小北要去北市发展,自然替他高兴。但北市的生活开销远远高于江城,出去走的每一步路都要花钱。
他却劝杨青:“我有手有脚,在北市还能把自己饿死吗?再说了,队里还给我补贴呢。”
话是这么说,但于海能给他争取到的补贴还是很有限,一个月不过六七百块。他并不是本地人,队里的宿舍也要自己贴钱才能住。
从那时起,十五岁的凌小北只能隐瞒自己的年龄,开始出去打工。餐厅洗碗、超市促销、楼道贴牛皮癣广告,他能想到的活儿几乎都干过。
而在队里,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吃得开。北市的训练队像是难以见底的深海,总是暗流涌动。
于海其人,性格很刚烈,跟俱乐部管理层相处得并不算好,但执教水平很高,管理层想拿捏他也拿捏不住。
这一下又来了个刺头凌小北,两人一拍即合,常常忤逆俱乐部经理的决断。
于海不顾队里的安排,带着凌小北走南闯北,去参加了不少比赛,大多都能夺牌。于海也一时风头无两,在其他教练面前出尽了风头。
变故发生在凌小北进队三个月后。那是一次寻常的队内比赛,于海执裁。
明亮的游泳馆里,灯光打在几个即将出发的队员头顶。凌小北站在最中间的四号泳道。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几个人几乎同时跳入水中。
前二十五米,他游得还算顺利,从水中冒头起身时已经领先其他人半个身位。但当他抬肘鞭打水面时,忽然感觉心脏一阵刺痛。然后是整个上半身倏地麻痹,他的动作节奏一下全乱了。尽管他想努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但手和脚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
一阵气泡涌了进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咚——凌小北猛地向下坠落。水温很凉,他胸口止不住的剧痛,旁边泳道的人还没注意到他沉底,仍然全速游进,周围鞭打起的水花将他推进更深的池底。
游泳十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溺水。
很快,凌小北被人从池底捞起,送进了医院。医院做完全身检查后,确诊他的心脏有先天性旧疾。除了做手术,别无他法。
只是杨青医腿已经花掉了很多积蓄,没有那么多钱帮他做手术,于海见他已经不能再游,也没办法再掏更多钱帮他寻医。
最后走投无路,杨青只能沿街一个个敲门,东拼西凑给他借了一笔钱,在江城找了个不算出名的医生做了第一次心脏手术。
凌小北手术结束一个月后,他出院了。他忍着伤口的疼痛回到队里,却得到了自己将要被退队的消息。
于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了泪:“小北,不是我不想保你。是他们把你这件事抓了典型,说我执教不利,让队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我也是没办法,如果我不同意,他们就会逼我走。你现在还小,不明白这里的利害关系......”
凌小北胸口的伤疤还是鲜艳的红紫色,两寸长,像是条虬结的小蛇。他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却感觉格外得陌生。
那一刻他察觉到,他所在的时空里好像真的有一辆失控的电车。一条轨道上躺着五个人,另一条轨道上躺着一个人。而上帝的手可以拉动拉杆,让电车决定从哪条轨道碾过。
十五岁的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一个。不到两岁的他被遗弃在孤舟之上,十五岁的他被抛弃在了昏暗的泳池底。
他是所有难题里可以被舍去的无效条件。
那个在泳道里溺水死掉的,不是别人,是天才少年凌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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