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有许多桌椅, 此刻零零散散地坐满了人。
正是饭点,人还在逐渐变多。
问心学院里有大半学子都会来食堂吃饭,有的是为了省钱, 有的是为了节省时间。
即使是家境富裕的学子,也不会天天中午下山打牙祭,用完午膳之后又回来,这样午休的时间会被占用不少。
可今日的食堂,和往日有了些不同。
一股并不浓烈,但是极为勾人的味道, 在人来人往的食堂散开。
闻到的人都被勾得有些馋了,对着往日自己爱吃的饭食, 突然觉得有些没滋味。
悄悄地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抬头张望。
“今日食堂有新菜色吗?这也太香了, 是哪位厨子做的?”正吃饭的学子, 低声问同窗。
他旁边的同窗很想回一句, 可能是那个公子哥派小厮去山下酒楼买的,但心中也有些不想要这个结果,干巴巴道:“等会咱去问问。”
“这是什么味道?”
“好像是杂嚼的那种肉香。”
“胡说, 杂嚼哪有这样霸道的香味?”
食堂里不可高声语,但即使这样, 也比往日安静的食堂热闹了许多。
远处学子还在低声议论,四处张望寻找。
路过顾璋他们这一桌的学子, 被香得仿佛定住了脚,有些走不动道,看着顾璋的食盒。
顾璋道:“其实还是要刚出炉的好吃, 放凉了再热,总归会差一些。”
顾璋将一盒放在自己面前, 将另一盒放到中间:“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路过的学子:??
竟然还差一些?
那刚刚出炉时会有多香?怕是要把他馋得口水都流出来?
众人本想寒暄一番。
但顾璋已经低头,夹了一块切好的肉,放进嘴里吃起来。
顾璋吃东西向来是享受的,任谁经历过末世五十五年那样的资源匮乏,也会对所有的食物都珍惜,欣赏。
他吃得脸颊微微鼓起,显然是对尝到的食物很满意,眼睛都满足地眯起来。
众人视线再落到中间那盘杂嚼上,深褐色的肉块表面透着清晰的纹理,热气伴随着香气在鼻尖环绕。
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就被勾起来了!
宛如黎川这样的稍穷困的学子,都努力挪开视线,低头吃自己食盒里的饭菜。
倒是余庆年这般家中富裕的,不怕欠顾璋人情,想着大不了下次再请回来就是。
余庆年笑道:“那就多谢顾贤弟款待了,这般奇香扑鼻的杂嚼,我还真是头一遭见。”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感受到浓郁独特的羊肉香气在口中逸散,满口鲜香翻腾,控制不住想要去夹下一筷子。
索性骨子里的礼仪让他克制住了,本就不多,他若吃了,就有人吃不上了,但也下意识问:“这是哪家酒楼的杂嚼?”
他问到了,今晚就去要一盘。
这一口吃得,把肚内馋虫都勾起来了,又得忍着,不上不下的,着实难忍!
同样品尝过的学子们,也都觉得嘴里肚内都空空的,眼前的饭食吃了就跟没吃一样,根本不满足,恨不得再来一盘才好。
“是啊,这般好吃的炙羊肉,我怎从未听过?”
“我倒是觉得这个五花肉片最为油润可口,就是可惜外皮软了些,若是刚刚做好,想必更焦酥。”
顾璋见鱼儿上钩,满足的乌眸更亮了几分。
他将中间那个食盒向右边推了推,家境不同坐下的时候,也自然地坐到了两边:“都尝尝,冷了就不好吃了。”
黎川看着上好肉条制作的杂嚼,克制地收回了视线,低头专注吃自己餐食里的饭菜,“不用……”
他还没说完,就见碗里出现了一大块上好的肉块,鼻尖嗅到的香气更明显,是一股经过柏枝熏炼的独特肉香。
顾璋用食盒第二双干净的筷子,给右手边坐得近的两人夹了点,“试试看,顺便说说味道怎么样?”
刚刚尝过的人,见他们这般磨磨唧唧,都恨不得端过来分掉。
“也不知怎么调的味,吃完后依旧觉得满口奇香!”
顾璋默默记下,他都没注意到还有这个优点。
孜然确实是能留香很久的香料,回香特别强烈,而且味道持久不散。
除了密封的油纸包,如果买小份解馋,倒是可以选择些敞口的容器。
尤其是孩童,边走边吃,一路飘香,就是流动的广告位。
“吃起来像是经过柏枝炭火熏制,又因这奇香香料点缀,本就浓郁的肉香,尝起来都更有滋味了。”
“肉嫩,味足,鲜香,初尝惊艳,后又回味无穷。着实好吃!”
……
“顾贤弟,你还没告诉我们,这是从哪家酒楼或者哪个铺面买的?”
顾璋收集着评价,想着可以改进的地方,被问到,展眉笑道:“是我家的营生,现在还没开张,到时候开张了,欢迎诸位捧场。”
口袋里都不缺银子,都是他家的潜在客户群啊!
虽然家中贫寒的学子没钱,但是不少都有文采,评价起来,花样繁多,不会只干巴巴憋出一句“好吃。”
顾璋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给她娘的铺子打广告。
桌上的人都愣住了。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不少读书人都羞与之为伍,觉得全是铜臭味。
黎川都停下筷子,抬头看他,他见过顾璋花钱的时候,绝谈不上贫寒,竟也让家人去做营生?
黎川记得很清楚,他分明见过顾璋在巷口哄家中长辈开心的乖巧模样。
难不成也是花言巧语,哄得家里人掏心掏肺供他读书,自己却在外面大手大脚花钱之人?
若是这样,即使再聪慧,有文采,他也羞于与之为伍。
余庆年也有些不信,他观顾璋穿着、日用皆不俗,而且都已经考中秀才,怎么还做这个?
他犹豫问道:“是家中亲戚的营生吗?”
“是我娘要做的营生。”顾璋直言不讳。
竟然是顾璋的母亲要做这个杂嚼的营生?
顾璋见他们都愣住了模样,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明白怎么回事。
他道:“我出身农家,幼时家贫,身子骨也不好,好几次都危在旦夕。”
众学子:???
他们想起射、御课上顾璋生龙活虎的表现,都不敢相信顾璋小时候竟然体弱多病?
“家里地全靠我爹和爷爷种着,不过谁都知道,种地是肯定不够我喝药的。那时喝药,全靠我娘接些手工活挣钱。”
不管有钱没钱,此刻都怔了神。
有钱的富豪乡绅家的学子,有点难以置信,顾璋幼时竟是如此?
家中稍显贫寒的,也惊诧,顾璋竟然敢就这么当众说。
而且顾家原来,似乎比他们家都更穷些?若是搁在自己身上,想想都觉得难以启齿。
顾璋半点不受到众人视线的影响,坦坦荡荡道:“我家原来是真的穷,六亩地里还有两亩是开荒来的,种地只勉强够饿不死。”
说着,他的声音都有点骄傲的上扬,显得轻快了些,“我娘就是这么能干,硬是挣到钱,给我看病、喝药、供我读书。”
顾璋还没说完,众人眼里就五味杂陈,表情各异,精彩得很。
有人道:“确实令人敬佩,可如今既然富裕起来了,为何还要抛头露面,做这等低……这等营生?”
顾璋道:“当然是因为她喜欢,能自己挣钱底气也足,日子过得便痛快。”
他们家一直都是秋娘说了算,不仅爹听秋娘的,“我儿时都被我娘揪耳朵。”
这都是她娘掌钱的底气。
众人看顾璋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竟有人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这等让人羞臊的话?
这难道很让人骄傲吗?
顾璋半点没觉得害臊,他脸皮是奇厚的,反而还问道:“谁家能有我娘这般有底气?为何富裕了,就要剥夺她挣钱的干劲,让她为了些教条,失了这份底气来源的根基?”
这话还真把一桌人都问倒了。
有钱人家女眷都被困在后宅,即使管家,但在外头的大事上,也只能听男人的。
有家中父亲给人当账房的,努力回想,也只能想起家中忙忙碌碌操持的背影,偶尔伸手找父亲要钱过日子。
“掌心朝上找人要钱的人,慢慢被养得没了生存能力,受了委屈也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往肚里吞,躲在角落里默默哭。”
慢慢到最后,受了委屈都不敢说了。
顾璋:“我可舍不得,舍不得我娘变成这样,她就像冬日里生长的松柏,不该藏在温暖的屋子里养。”
他更愿意看到敢揪他耳朵,罚他没鸡蛋吃的秋娘,可不想看到秋娘以后只能看他眼色过活。
黎川听了顾璋的话,只觉得眼前的顾璋好像和那日看到的顾璋重合了,甚至隐隐觉得有些自愧不如。
他也家贫,自来了府城,愈发捉襟见肘,他娘甚至都在外接了浆洗的活计,他自然不会嫌弃,可也从不在学院里提,他自问没法将这些坦荡地说出口。
他真是白长了几岁,还不及年幼的顾璋心胸坦荡,品行磊落。
顾璋了解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苛刻,如果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不表态,甚至嫌弃秋娘这样做,秋娘定会遭到许多异样的眼神和言语。
他笑道:“早年家中就是以这些营生养活我,供我读书,如今自然也做得!况且我娘做的杂嚼这么好吃,世人吃不到,怕是他们的一大损失了。”
不少学子听了顾璋的这番言论,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想以孝道反驳,想到家中情况,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都不禁陷入怀疑中。
余庆年看了眼顾璋,提醒道:“既要挣钱,还是控制些,别误入了商籍。”
商籍条件许多,例如月利润,或者年利润超过一定数额,有多大面积的铺面,在官府登记了某行手艺生计……
总的来说,就是生意做大了,就要入商籍,官府要让你交税了。
顾璋自然提前了解清楚过,他笑道:“小本买卖,一个小小的吃食营生而已,多谢余兄关心。”
余庆年感慨:“顾贤弟洒脱,真性情也。”
他肯定做不到无视规矩教条,就为了让亲人活得自在些。
他扫了一眼,见桌上有人神色异样,显然是不赞同顾璋的话,他帮忙转移话题道:“刚刚说到哪儿了?永河村那年丰收,亩产提高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