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真的算出来了,还一斗米都不差!”
“这怎么做到的?”
“你说这是赵夫子教的吗?我家臭小子怎么没学会?”
有人朝院子里喊,表达他们的疑问。
顾璋想想那群小萝卜头的屁股,大声回道:“赵夫子没教,春婶你可别回家揍孩子。”
“那你咋会的?”
顾璋反问道:“那春婶买菜买肉卖鸡蛋的时候咋算的?找夫子学的吗?”
村里的男孩都很少在学堂正经学东西,女孩就更不可能了。
春婶立马道:“春婶我可没上过学堂,哪来的钱找夫子哦,自己琢磨琢磨不就会了?”
顾璋摊手:“那不就得了?”
春婶双眸瞪大如铜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瞬间哗然一片。
顾大根笑容一整天都没消失过,就像是焊死在脸上了一眼,他喊道:“也不是多大事,都别围着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大柱啧声:“嘚瑟!”
顾璋伸了个懒腰,然后环视一圈,有鸡有蛋有肉有菜,家家户户送的礼,直接堆成了一个小山包。
唯有几只活着的鸡在旁边溜达。
顾璋指着鸡道:“娘,这鸡都自己走出来了,可能是不想活了。”
秋娘回头看正在咯咯哒溜达的鸡,哪有一点不想活的样子?
“我看是你馋了。”秋娘点点儿子的额头。
“嘿嘿。”
秋娘这些日子也习惯了家里时不时有肉,应道:“给你这个小馋猫杀一只。”
顾璋抱住秋娘,脑袋贴过去:“我是小馋猫,那娘你就是大馋猫。”
“讨打。”秋娘作势要打人。
顾璋一溜烟跑到顾大根旁边:“爹!你说是不是?”
顾大根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笑呵呵道:“听你娘的。”
顾璋大呼:“爷奶,爹娘合起伙来欺负你们最爱的小石头了!”
见众人散了,燕先梅带着姜武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屋门口看着这一幕,燕老眼里染上几缕羡慕。
他侧头对姜武道:“这性子真难得。”
姜武想起家中那些个同龄的男孩,也道:“这个年纪的男娃娃都又倔又要面子,小石头这样……”
姜武试图找一个词来形容顾璋。
他觉得顾璋这样,能主动出面以小孩优势解决问题,还能做龙骨车挣钱的孩子着实聪明,偏偏有能力还不拘着面子,愿意跟父母撒娇,嘴甜哄人开心的,和家里晚辈都不太一样。
姜武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只能勉强拉出一个:“小石头这样淳朴活泼的,确实少见。”
燕先梅突然问道:“你说我收他做学生怎么样?”
姜武没反应过来,他家老爷拒绝了那么多人,他还以为燕老不想收学生。
燕先梅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迈腿往院子中间走去。
姜武连忙跟上。
还没走出两步。
远处传来“咚咚咚~”敲钟的声音,那是实木摆动,一下下砸在大鼎钟上发出的声音。
这是顾氏一族的鼎钟,但凡钟声响起,就代表有全村人都必须参加的大事。
根据钟声数量的不同,重要程度依次递增。
这次响了五声,代表每家都要派出一个壮劳力。
这种时候,如果不是摔断了腿,不听钟出现,会被宗族惩罚,次数多了甚至会逐出宗族。
毕竟宗族里有事你不出力,那宗族自然也不会庇护你。
顾老爷子对顾大根道:“这是要运粮去县城交粮食税了,大根你赶紧去。”
顾大根点头,赶紧往外跑,走的时候还带上了顾璋。
“我带小石头一起去,他可以帮村长算算,免得又被那些个大人为难。”
宣朝正打仗。
粮税不要银钱,只要粮食。
事情一日不了结,村长这个担责任的人,便一日不能安睡。
故而每每算出了产量,收齐了全村的粮税,未免夜长梦多,出什么岔子,都是当天直接用车拉到县城。
顾方正手里拿着本,吆喝道:“先来的把粮食搬上车。”
丰收过的农家汉一个个也都不吝惜力气,将粮食一袋袋往木质板车上堆。
“绑好了!”
“我这边也好了,可以出发了。”
顾方正忙活了好久,见村里人都来齐了,喊道:“出发!”
顾璋还是第一次跟村里队伍来交粮税。
一辆辆手推车上堆满了粮食,用袋子装好,堆出一个小山包。
出发前,已经将全村的总数,按照石斗称过一遍。
不过顾方正还是不放心,又将书册每家每户的粮税检查一遍,一个个加起来。
看到顾璋在,毫不客气地让他帮忙算一遍。
顾璋就这么坐上了粮车。
车边唯一的位置被村长坐了,他就被他爹放在一包包粮袋上。
顾方正额头上都浮出冷汗。
即使心里知道没任何弄虚作假,但是想到三十板和全村加税三年的惩罚,还是忍不住担心有错。
顾璋见状,也低头帮忙算起来。
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好几个交粮食税的村队。
埋头收麦的永河村人,这才知道,稍远一些的村子,不少都只产了一石,或者一石一斗,劣等地更低。
“老天真是不开眼,竟真的一场雨也不下,我家孩子多,本就收成少,把粮税一交,麦种一留,剩下的换成粗粮都不够吃,这可怎么活?”
那村子的人都面色沉重,边走边诉苦。
也有村子消息灵通,但知道得太晚,那村长叹息道:“要是早些知道,也弄个龙骨车,也不至于减产,幸好咱宁都还有水,要不然恐怕要闹饥荒了。”
即使不是荒年,只是减产了些,对底层的百姓而言,也是沉重的负担。
永河村还算好的氛围,顿时凝重起来。
顾方正认识刚刚的村长,那也是个不错的村长,他感慨道:“如果不是小石头做的龙骨车,咱们村恐怕也有好几户要减产。”
永河村是占了距离水源近的便宜,所以没感觉太大的威胁,只觉得龙骨车方便,省了力气。
这会儿看到稍远一些的村落直接减产,这才陡然有些后怕。
“希望等会粮官别刁难,要不他们明年可难捱了。”
“千万别像那年一样,人牙子都直接进村来收娃娃。”
“真是造孽,那些卖儿卖女的人家,后来年景好了,好像一个都没找回来。”
顾璋面不改色,在末世这种事再常见不过了。
但他看着税本的眼底却划过波澜。
一路上,算了又算,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二十里路就这么聊着聊过去了。
才刚刚到,顾璋就听见前面传来呵斥声,“收成就这么点?糊弄鬼呢!”
那村子人家少,又减产了,车比他们轻,走得也快些,估计到了有一会儿了。
顾璋坐在粮食堆上,高度比常人高,一眼就看到了出声的那个人。
连一套正经的官服都没有,站在粮官旁边,这小喽啰脸上的表情却凶神恶煞。
他似乎没长耳朵,对村长的解释权当没听到。
还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自顾自地说:
“头两个月衙门去你们那儿探过了,收成没问题,预估的标准是一等田一石三斗到一石四斗,你们怕是想报低产量,好少缴些粮税吧?”
那村长被吓得白了脸,不停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万万不敢动这心呐!”
顾璋抬眼望了一圈身着官服的验粮官,神情散漫慵懒。
再收回视线时,眼里染上些似笑非笑的味道,低声嗤笑,“看来那封信是白送了。”
末世那样差的绝境,基地的管理者都是好的,这里这样美的好山好水,竟然选了这种人当一方管理者。
他的眼眸里,藏着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这时,一双结实有力的温热臂膀,从后面将他抱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小石头别怕。”
***
另一头。
顾老爷子和王氏待在院子里,整理院子里村里人送来的各种吃食和情礼。
顾老爷子透过窗户,觉得燕先梅就跟那财神爷似的散发着金光,不不,银光!
他对王氏道:“你去给人添点水。”
王氏抬头望了一眼,小声:“老头子,你说这老爷怎么在咱家不走了?”
顾老爷子摇头:“我哪知道,反正我知道咱家没啥可图的,全家家当加在一起,也没人一张银票值钱。”
王氏闻言,觉得有道理,她擦擦手:“那我去给他加点水。”
王氏提了一壶灶里温着的水,走进顾璋的屋子。
发现那有钱老爷竟然在看小石头写的字,表情还挺和善,忍不住骄傲道:“我家小石头的字好看吧?”
她虽然不懂,也不认识字,但是她知道,孙子写的肯定是好看的!
小石头写的?姜武刚刚喝一口茶,直接“噗”的一声喷出来。
王氏见燕老一直捧着看,脸上还一副很喜欢的表情,一下子就误会了。
她觉得这人不会想等小石头回来,然后又花钱买这个纸吧?
反正在王氏眼里,都是孙子在纸上写写画画的东西,图和字也没太大差别。
她想到这个可能,打心眼里高兴。
王氏爱攒东西,除了小钱,吃食,连顾璋从小用过的墨纸都攒着舍不得扔。
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连忙往外走:“你等着啊,我那里还有,我给你拿来看看,看你喜欢哪个。”
同床共枕了几十年,顾老爷子一耳朵就听懂了王氏的话。
小石头写不要的字都想买?
老爷子放下手中拔了一半的鸡毛,抬头看燕先梅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
这年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常见,这样憨的冤大头,他老头子可算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