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究竟如何同云娘说的?”
付菡这下彻底沉下心来,将段述成黏黏糊糊的手扔开?,站直了身子,宛如青竹。
燕珝平生甚少?被人?这样问话过,看着付菡这个自小看到大?,比亲妹还要亲近些的妹妹这样质问他,冷着嗓子,“问她想不想让你?们成亲。”
“这与我们有?何……”付菡回?过神来,“陛下!你?便这般逼迫她。”
“朕不加些砝码如何让她选,”燕珝站起身,“若没有?这些,只?怕她直接就会把那毒酒倒进口中?,毫不犹豫。”
她肯定会选季长川的,宁愿和他一起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若不是加了个付菡的婚事,她定然不会纠结这么久。会早在那日他提出来的时候,便做出抉择。
燕珝知道,她肯定不会选自己。但他不可能?让她这么选,她如今就算要死,也得是和他同生共死,死后葬在他的身侧,绝不可能?是和另一个人?。
另一个哄骗她的人?。
付菡叹气,“如今这般,陛下可想好了日后要如何做?”
都闹成了这种局面?,不用想也知道云烟今日选了什么,最后却被燕珝打断,看这一地滚落的紫檀佛珠,还有?洒出来的酒杯,凌乱的贵妃榻,一切都昭然若揭。
“她做不出选择,朕就帮她选,日日夜夜待在朕身边,朕就不信……”
“这可不成,陛下,”段述成道:“小娘子可不是这么哄的。”
燕珝被打断,如今也没了恼的心思,只?是道:“那要如何。”
他抬眸,视线落在付菡身上,突然出声:“菡娘,你?同她亲近,她如今怕是只?听你?的了,你?若是……能?让她回?心转意,莫说婚事,便是你?日后孩儿?的婚事朕都……”
“陛下,臣孩儿?的婚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
段述成赶紧替自家娘子推了,云烟如今将整个福宁殿都落了锁,怎么让菡娘去?他们之间的事,他和菡娘还是别沾最好。
去年沾了一次,落得如今婚事都难办,段述成都怕了。
“谁说菡娘日后的孩儿?便是你?的孩儿?,”燕珝负手,“这可说不准。”
“陛下莫要胡闹了,”三人?之中?,如今只?有?付菡一人?稍沉稳些,向来温柔的她都忍不住打了段述成一下,“你?也闭嘴。”
她看着酒杯,沉吟半晌。
“陛下既然已经?提出了选择,如今便不是后悔为何提出的时候,云娘这会儿?心中?忧烦,选择让她痛苦……何不各退一步?”
付菡抬眼,“各退一步,陛下,想来陛下也不想看到云娘在两个选择中?日日纠结的模样吧。”
“感?情?一事,本就是要互相成全。不是陛下处理朝事那样一句话能?说了算的,就算陛下能?强留云娘在身边,也没法留住她的心,”付菡斟酌着字句,“陛下,您不能?太强势。一方太强,另一方又太弱,这样的感?情?必然不能?持久,只?余痛苦。”
燕珝的视线落在地上散落的佛珠上,颔首。
“各退一步……”
雨正式停歇,潮气丝丝缕缕传入身躯,榻上的人?再一次缩着身子,抱住自己。
云烟睡得不深,眉头?紧紧皱着,巴掌大?的脸皱成一团,看着好不可怜。
像是在梦里也受了委屈,发丝缠绕着呼吸,蒙着被子只?留出了小小一块,仅供呼吸。
她没睡多久,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弓着身子睡得不舒服,刚想伸展伸展身子,迷蒙地睁开?眼,便瞧见不远处的桌边做着个人?影,正在书写着什么。
她吓得一激灵,径直坐了起来,看清是谁时更是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里,那个锁……”
“锁还在,”燕珝不慌不忙,将笔搁下,“朕翻窗进来的。”
果然,云烟听完回?首瞧了瞧,靠榻的一扇窗户半开?着,露出点窗外的树影。
她还未从今日的事中?走出来,看见他更是缩着身子,像是她刚被他掳回?来那日一般躲在锦被之下。身子害怕,心中?的气却从口中?吐出:“……没想到陛下还会翻窗。”
早知道就把窗户也封上了。
不是,为什么啊?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会翻窗,还深夜坐在她榻边的桌上,不吓人?吗?
想着他也不是第一次深夜坐在她身边,云烟起初被吓了一下的心跳渐渐平缓,只?是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他,“陛下身手……不错。”
她说完便不说话了,抿着唇抱着被子,将自己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绝对?不能?再发生今天傍晚时分在勤政殿发生的事了。
若再有?,她定会奋力反抗,绝不会再让他得逞。
“做习惯了,”燕珝看向她,认真解释道:“从前也翻窗过多回?,即使夜里不点灯烛,也能?看清。”
云烟腹诽,果真从前便不是君子,一国君主就这般在夜里闯入人?家卧榻,这样的事还能?做习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面?相那样孤高冷傲,哪里看得出来是个贼子心肠!
视线不由控制地落在他放下笔的手上,云烟脸一烫,继续避开?视线。
“所以陛下这会儿?前来,究竟是做些什么?”
她躲避着视线不去看他,燕珝却站起身,朝她走来。
自顾自道:“朕还未登基时,有?过一阵不算平顺的日子。当时朕的皇后受了很多委屈,可朕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瞧她,便只?能?夜里偷偷看看她可在安眠。”
云烟被声音吸引住了,忘了他并没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她容易被他牵着走,她习惯了,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陛下说这些做什么。”
“先皇后不是个很聪慧的人?,虽然在朕心中?机灵可爱,可客观来讲,她确实愚笨,”燕珝的声音骤然低沉,“她甚至不知晓朕去看她,也不知晓朕心中?有?多记挂她。”
“不过也是朕的问题,朕从未同她讲过心悦她一类的话,她不知晓也是正常。”
云烟没有?说话,锦被之下,温热的身子蜷缩在一处,心中?莫名抽痛。
奇怪,分明是别人?的事,可她还是会为这样的事感?到心酸。
他干嘛同她讲这些,云烟垂首,她才不想听他和别人?的故事,特别是,她还是这个“别人?”的替身。
给一个替代?品讲他们原本有?多恩爱么,真是奇怪。
云烟不想说话,闭嘴听着。
“朕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过第二次,”燕珝站在云烟身前,却没了从前居高临下的那种气度,气质柔和了许多,“云烟,朕觉得自己也不是聪慧之人?,朕不会表达……一些东西。”
他看着她,眼神中?偶有?乞求,可她始终避开?视线,不同他对?视。
“逼你?做出选择……是朕不对?,”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向她伸出手,“你?好歹,看看朕。”
别不看他,别让她的眼中?没有?他。
这样的语气,全然想象不到会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任云烟心中?再生气,也不由得心软了几分。
她还是不看他,只?是道:“陛下就是来同我说这些的吗?”
“朕知晓自己将你?逼得太紧,可这个选择不得不做。”
燕珝沉声,“有?人?告诉朕,各退一步,互相成全,才能?长远。”
云烟这才稍稍抬眸,看向他,“各退一步,如何退?”
“留在朕身边,剩下所有?,任你?提要求。”
云烟别过视线。
还是没什么差别。
还是得在他身边,在这宫中?。
察觉到她并不高的性质,燕珝想要再出言,却听她声音轻轻,带着叹息道:“陛下既然心悦明昭皇后,只?为了张脸,留我在身边,我又不是她。”
“陛下又不是心悦我,”她抬眼,“留在身边也没什么意义。”
“如何没有?意义?”
燕珝的声音中?带上些急切,“……就当是朕,求你?。”
云烟稍稍正视着他,没了那么害怕。
“陛下这样,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了。”
她有?些可怜他,可怜这个人?这样心悦妻子却不能?长相守。却又憎恨他,因为自己的私心便留她在身边,让她不得自由。
她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和六郎一同遍游天下,逍遥自在了。
燕珝听出她声音中?的复杂,忽得感?觉到一阵恐慌。
她讨厌他了。
燕珝生平,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以为,自己是那种宁愿她心中?对?他有?恨,也不愿意他根本不在她眼中?的人?。
他讨厌这种感?觉,既然没有?爱,那恨也很好。纵使她怨他,起码他们能?纠缠一生。
可真当她用那样淡漠,带着些厌恶,不耐的眼神看向他时,他又开?始害怕。
他后悔了。
“云烟,云烟,”燕珝唤她,一声声地,“别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