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骤然收紧。
男人怒极反笑,带着怨怼。
“不了?,朕不与病中不清醒之人谈论生死这?样的事。”
“待你病好,朕再问你的回答,”燕珝恢复了?他?历来的沉静,为她的抉择,他?自己的审判加了?一个缓期,“朕现在不想看见你,回去。”
“回哪去,”云烟扶着桌角,站稳身子?,“福宁殿么。”
“秦宫上下,你爱去何处便去何处。最好离朕远些,莫要给朕过?了?病气。”
燕珝看着她,“你既然住了?福宁殿,那朕便不会来扰云娘子?烦心,云娘子?且去吧。”
好,这?便是同她许诺了?不会来寻她。
云烟点头,这?般,好啊,可以。正好她也不想看见他?。
她孤苦无依,任他?摆布。
“先皇后故去不久,陛下就急急寻了?替身,如今还说要妾留在陛下身边……做皇后。如今距离先皇后亡故,还不到一年吧。”
像是她最后的反攻,她只?知道他?唯一的弱点。
只?有先皇后,才能让他?失态。
于是她紧紧抓住不放。
话?语凌厉,不留情面。
“陛下的后位就这?样容易许给了?他?人,”她指尖紧抓着桌角,用尽所有的勇气,“那陛下的皇后,只?怕也没什么好当。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还能易主?。”
她松开手,任凭身子?轻晃着站稳,转身便要离去。
云烟自己都?不知道她何处来的勇气,敢这?样对他?说话?。
心里长久积攒的愤懑,还有长时间心中郁郁的累积,似乎都?在方?才寻到了?一个突破口。
她根本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却同这?世间最不能失敬,最不能无礼的人如此讲话?。
反正她做出选择是死,做不出也是死。恭敬是死,不恭不敬仍旧逃不开一个死字。
将死之人,便没那么多顾及。
她一时热血上脑,便这?样做了?,直到转身离去,二月的冷风刮着她悲怒到发红的脸颊,才稍稍平静了?些许。
平静下来,仍觉得自己即使?鲁莽冲撞,话?也未曾说错。
凭什么他?能对她冷言冷语,她就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真情若是能被替代,那才廉价。
这?样廉价的后位,她才不想要。
她不怕自己的命,总归已经没有更差的了?,但她害怕别?的。
云烟做不到义?无反顾,不顾惜他?人性命。
茯苓紧紧跟在她身后,却不敢出言,她知道现在娘子?的情绪很不好。他?们在外面都?听到了?里面隐隐的争执声,还有娘娘离去后,那碎裂的瓷器声还留在她的耳边。无一不证明了?方?才在里面,是怎样的情景。
跟着云烟快步回了?福宁殿,云烟原本想关上门一个人静静,却在看见茯苓关切的眼神时不由得松了?手,任她进来。
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很冷,感受不到温度,未曾梳洗便将身子?缩进了?床榻。
明明因着昨日?发热,病未好,应当是昏沉的。可当她躺上床榻,整个人便又清醒了?起来,方?才的一切都?在脑中盘旋,环绕在她的耳边,一次又一次。
云烟不可避免地想到死。
朦胧中,她似乎想过?多回了?,有着依稀的印象,印象中,自己并?不怎么期盼活着。
可今日?的死,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因为负气,云烟心里清楚。
她就是委屈,忍不住地委屈。
为什么她好好生活,换来的是这?样的一切,成婚当日?被掳走,夫君被强权押下大牢,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独身一人在这?冰冷的深宫中过?活。
她讨好他?,他?还这?样待她,逼着她做出选择。
谁不想好好活,谁会想死啊……她心头悲切,酸酸胀胀。
眼泪猝不及防掉下,滑过?她的眼眶,汇聚在鼻梁又滚落在另一侧的脸颊。
湿润的感觉让她枕在枕头上的脸都?不舒服起来,更别?提头上未摘的珠翠,这?会儿硌着难受至极。
茯苓方?才想要替她摘下,她直接让她下去,先打水洗脸。
现在水还没来,她就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门被推开,脚步声轻响,云烟以为是茯苓回来了?,抽噎着鼻子?,道:“快帮我?摘下簪子?,有点难受。”
声音轻软,带着鼻音,背对着那边,感受到头上的发簪被人摘下,云烟继续道:“……还有耳坠。”
“你倒是会使?唤人。”
耳坠被摘下来的瞬间,声音响起。
云烟一个激灵坐起了?身子?,惊恐地看着眼前之人。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朕,全天下都?是朕的,想去哪就去哪。”燕珝都?被气笑了?,手中的珠翠耳坠刺痛了?云烟的眼,不忍再看。
“方?才不是还说……”
“方?才说了?什么都?不要紧,”燕珝看向她,面无表情的同时看向她另一侧耳垂,“要紧的是还有一只?耳坠,不取了??”
“……自己取。”
云烟低声自己取了?下来,
燕珝伸手想要接过?,云烟却将耳坠攥在了?自己的掌心,低声道:“陛下不是说,不来寻我?,怕过?了?病气么?”
“这?是朕的寝宫。”
“那陛下给妾寻个去处,”云烟移开视线,“免得碍眼。”
“朕从未说过?你碍眼。”
燕珝伸出手,“耳坠。”
云烟没给他?,越是这?种时候,掌心越需要攥着点什么才能让她安心。
“陛下方?才口口声声说了?,不想看见妾,让妾离开。这?会儿怎么又来了??”
她很有些刨根究底,逼得燕珝不得不回答。
“你想听朕说什么?”燕珝视线落于其上,“你是病人,朕不同病人计较。”
云烟方?想说一切都?起源于他?,又不是因为她无理取闹,什么叫他?不跟她计较,刚想张开口的同时被燕珝堵住了?话?头。
“选择还是要做,但是等?你病愈。”
燕珝拉过?她的手,将她手中攥紧的耳坠拿过?来,一并?放到了?掌心,“就这?么喜欢?”
他?又一次主?动提到了?选择,云烟气还未消,根本不知他?这?个时候来寻她究竟是做什么,心中恼火,“不喜欢。”
“不喜欢还戴。”
燕珝语气平静,云烟好像一拳锤在了?棉花里,根本出不了?气。
冷着神色,“因为只?有这?些。陛下若真心善,便把那日?被随手扔了?的簪子?朱钗给妾寻回来。”
“那些……”
燕珝想起当时,他?只?觉得朱钗刺眼,又怕她自伤,怨极之下径直扔了?出去,谁曾想她还放在心上。
“那些朕日?后赔给你。”
“这?不一样。”
“是不一样,朕会给你更好的。”燕珝看着她,将手中的珠翠放于一旁的桌上。
“赔给我?的和我?自己的不一样,”云烟挺直了?身子?,“陛下还口口声声让我?在陛下和我?夫君之间做选择,可陛下半点比不上我?夫君!”
夫君二字再次扎入燕珝心尖,他?攥紧了?手,“你若再唤他?夫君,朕看什么选择之类的也不用做了?,直接砍了?他?的头,一了?百了?。”
云烟咬住唇,继续道:“行,陛下如此这?般,更是比不上我?……季大人。”
“季大人可从来不会如此对我?说话?,他?还会鼓励我?自己动手,缝制帕子?赚钱。他?还帮我?找商队,帮我?赚钱,”她目光凝在燕珝身上,“陛下这?样金尊玉贵自然不知平民生活之艰难,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针线,换来钱财。”
“陛下瞧都?瞧不上的珠翠,是我?自己攒着钱买来的,那还是第一次戴。”
眼泪忍不住盈出,眼眶盛着泪光,“你根本不会懂!”
燕珝无力松开指尖,想要替她擦泪。
云烟却倔强地避开他?伸来的手,用衣袖擦干眼眶根本不让眼泪流出,一副拒绝同他?再接触的表情。
“是,朕是不懂。”燕珝喟然认输,从她离开勤政殿的时候,或是在他?刚说出让她做选择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朕错了?,朕不懂,你告诉朕。”
“朕若知晓那些簪子?是你……朕绝不会扔掉。”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扔都?扔了?,”云烟鼻尖通红,“那才是我?的簪子?,如今头上戴的是你的,不是我?的!”
或许是生着病,心里又委屈,整个人都?仿佛小了?几岁,像个胡闹的孩子?。
可她自己明白,她才不是胡闹。
若再不发泄下情绪,只?怕要憋坏。
燕珝也明白这?些,看她如此模样,反倒比静静地一人坐着不说话?要强,他?垂首,“朕的就是你的。”
“就算那些簪子?只?是随便买来的,陛下就能随意扔掉了?么?”
云烟用被子?捂住脸,半晌又抬首。
“现在是我?不想看到陛下了?,陛下若觉得我?说话?不好听,砍了?我?的头便是。我?就在这?里,任陛下摆布。”
燕珝放下手,“你好好养病。”
云烟听着他?出去的声音,埋在被子?里的泪水才真正涌了?出来。
她只?有面对着他?的时候,自己才好像不是个泥人,有了?多少情绪。
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知道,自己现在真是糟糕透了?。
她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燕珝果真没再来寻她。
云烟说了?不想见他?,他?便真的不来,只?是差人送来了?多少珍珠玉石一类的东西,云烟都?给它放在了?桌上,一个未戴。
第二日?,她的那些簪子?朱钗之类的,被送了?回来。
云烟不知道那些是如何寻到的,只?是抱着那包裹着簪子?的锦盒,愣愣地出了?许久的神。
明明东西已经送了?回来,心中却好像空了?一块。
簪子?上的金鸟被磨损掉了?一个角,应当是那天被扔下之时磕碰到的。她轻抚上去,将其放在了?盒中。
“放着吧。”
她道。
茯苓以为送回来了?,她会开心些,没想到仍旧郁郁,看着窗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